未经通报,若然便直入了凌君涵的书房。虽说她是府上唯一的女主人,可凌君涵的书房却一向不让人轻进,若然也不例外。当然若然对他的这一行为也是给予极大的体谅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书房门口守着两个明彩衣罗的秀丽侍女,看她们长得都挺灵巧,只是等若然走到她们面前时,她们居然还面庞通红地怔怔站立着、目光迷离如幻,一副神游在外的状态。若然并不识得这两个侍女却也正常,因为凌君涵每隔数天便更换一批侍女。如今在府中常驻的侍婢也不过是若然身边的四个丫头而已。
“老爷在里面么?”若然张口这么轻轻一问,却让那两位侍女听得如雷电击般脸上顿时失了颜色,面死如灰。
“夫……夫人……”她们结舌看向若然,神色紧张得十分不寻常。
若然蹙了眉,奇怪道:“怎么了?”
一边问着,若然一边就欲抬腿往书房里走。其中一名侍婢长袖交叉一挥,纤手纤臂,竟硬生生地将若然拦在了书房门外。
若然禁不住扬了眉。
“夫人……您暂且不能进去……”开口解释的那个侍女头垂得很低很低,声音细细的,犹带着几分惶恐下的颤音。
若然瞅着她看了须臾,瞧着她面颊通红如朝霞、那既害羞又胆怯的模样,心中一动,瞬时明白了几分。
正待转身回房时,书房里隐隐飘来了几声媚入骨髓的女子呻吟喘息声……脚下一软,若然差点被自己一个踉跄绊倒在地。
呃……哥哥啊哥哥。
若然卧室。
若然坐在靠窗软椅上细细品着杯中香茗,听着房内中央那错金麒麟纹铜漏壶里悠悠传来沙沙声,一时心静。只是屋内太安寂,而等的时间又太长久。终于,若然还是没忍住,两眼惺忪着,倚着窗棂想要睡去。
眼睛刚闭上刹那,身子却猛地被人抱起,腾空时,鼻中更闻到了那熟悉到让人呼吸不畅的气息。
若然倏地睁眼,瞧着头顶上方那张放大到清晰无比的温柔容颜,忙开始不安地在他怀中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轻轻放下若然,“你不是睡着了吗?”凌君涵皱了眉,细长的凤眸里还依然留着刚才激情过后的迷乱。
“睡着了就不能醒了?”若然生气地握拳打在他衣襟微敞的胸膛,悻悻道,“我又不是死了!”
凌君涵看着若然,慢慢地勾唇笑了,笑颜邪肆,平白得让人瞧着心发慌。“死了才好。”他轻声道。
若然一呆,醒悟过来他说得什么话后,差点气得五脏出血。我也再不和他不客气,扬手掐上他的脸颊,吼道:“你说什么呢你?莫不是刚刚吃了什么药?神智失常了不成!”
他痛得嘴角微微抽搐,赶紧躲开,嘻笑赔罪:“为夫刚刚是吃了点‘春醉’,夫人手下请留情。”
若然恨恨地松开了手指,气还未平时,却瞥眼看到他俊美的脸颊上多出了一块红得发紫印记,不禁又得意笑了:“怎么还在家里偷腥?”
知道若然没反应过来“春醉”的意思,凌君涵咬着唇,捂住脸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若然扯扯适才挣扎中弄皱的绡衣,想了想,蓦地拉了衣袖凑近鼻子嗅了嗅。
“哪里来的俗媚香气?”若然横眸看着无颜,冷笑嘲他,“定是你刚才招惹的那个女子身上沾来的。好个风流公子!”
凌君涵笑了笑,面色有些不自在,眸光却清澈得潋滟惊绝。
“深更半夜的,你来书房找我作什么?”此时的凌君涵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深紫宽衣,腰间随意束带,衣襟松垮,胸膛大半都露了出来,散乱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看上去不羁而又放荡。
若然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心底更对现在这般样子的他有些隐隐的反感。这哪里还是自己心中白马王子的形象?这该是那些个纸醉金迷、花街柳巷的常客才是。
“我方才去找你,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哦?”凌君涵眸间一亮,忙侧过身来看着若然,显得饶有兴趣,“这倒是你第一次开口请我帮忙。”
“我是想让你给我讲一下皇帝选秀的事情,其中的各种环节越详细越好。”看着凌君涵微露的胸膛,若然顿了顿,又道:“自然还想着要为你娶个可心的人。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给方才那个姑娘一个名份。”
凌君涵神色一闪,却没有接过若然的话,对着屋外喊道:“怀亦,去请慕吟姑娘过来。”一向如此,凌君涵和若然在房内时,屋外一般都由凌怀亦亲自把手,外人一律不得入三丈以内。
若然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却也没有点破,一直到慕吟进来跪下。她接收到凌君涵的属意后,才怯怯地道:“慕吟拜见姐姐。”
若然的脑子一“嗡”,虽然潜意识早就暗示过自己无数次事情就是这样的,可当真相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自己面前时,若然还是懵了。“姐姐?”
“然儿,我想纳慕吟做妾。”凌君涵亦直言不讳。
“这么说方才在书房里的人是她?”若然冷冷地问道,不知是因为凌君涵,还是因为慕吟。
“小姐,我……”慕吟想开口解释什么,终无力地低下头去。
“哼!不是‘姐姐’吗?”若然一声冷笑,眸中寒意更甚,“我倒是未曾料到人防夜防,家贼难防!”
“然儿——”凌君涵按了按若然的手,示意她言辞不要这样尖刻。
见凌君涵如此,若然稍稍平复了一下内心气血的涌动,对着慕吟沉声道:“抬起头来。”
慕吟缓缓抬头,却又不敢看若然,脸上也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因羞愧而憋得满面通红,眸中泪花点点,我见犹怜。
“我在府中一日,便永远也不会让你做相公的妾,你趁早死了这份心!”良久,若然缓缓道,却终是判了慕吟死缓。
慕吟颓然倒地;凌君涵复杂地望了一眼若然,终也没有开口说话,眼中倒是闪过一丝精光。
若然怔怔地回想方才自己吐出的冷酷无情的话语,对于古代的女子来说,贞操给了一个男人,却又没有得到什么名份,是比死了还要受罪?若然已经理不清自己的心绪,到底是因为还喜欢着凌君涵而不愿他与别的女子有染,还是因为慕吟欺骗了自己?
若然从不轻信人,因此她也不信慕吟,可当被她背叛的时候,心依旧会疼——不是说不要相信别人吗?可为何还会有这样的伤呢?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慕吟终于回过神来,恭敬地朝若然磕了一个头。
“今后我房里也不用你伺候了,你……让老爷再给你安排一份差事吧。”若然朝她挥了挥手,让慕吟退了下去。
凌君涵微微一笑,自己这个妹妹虽对慕吟狠心,可到底是给她留了后路的,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安顿她了。
于是乎,慕吟成了凌君涵的贴身侍婢。只是若然身边的另外三个丫头对总是对她不理不睬,可见挖人墙脚这等事的确不能做。
不过不出三日,大街小巷就传遍了若然善妒的言语,慕吟的故事被活生生地放上台面,成为举证若然“善妒”的最有利的罪证。但这一切似乎又并非影响凌君涵与若然的感情,两人照样在公众场合出双入对,做着神仙眷侣。
又一日。
“然儿,今天怎么这么神秘?”凌君涵轻轻为若然解下身上的貂裘披风——而这在旁人看来,又是他们无限恩爱的证明了。
“呵呵,你猜猜!”若然故意卖了个关子,转而对掌柜的道,“带我们上去吧,记得呆会儿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是,夫人老板。”掌柜的恭敬道。
“哦?我竟不知道自己的夫人是这京城第一楼的‘夫人老板’?”凌君涵宠溺地望着若然,他知道她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来的,因此也不多过话。
“呵,我在这有一点小小的股份,但掌柜的太客气了,恁是要这样叫我,我也扭不过他。”若然也朝掌柜的笑了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若然前一段时间有空就来这枕月楼坐坐,调调酒,慕容吟风偶尔也来,亦非常喜欢这些酒,若然便将调法卖给他,自己赚些股份而已。
“哪里?夫人!这都是少东家吩咐的,我也只是照办而已。”
“带我们上楼吧。”
“是,夫人老板,你们的位子在顶楼。”
“吟风,你也在?”到了顶楼,若然发现慕容吟风与一无比美丽的女子在一起吃饭,却又记不起这女子是何人,只觉面善,“这位是……”
见此女人没有挽发,那一定还未出嫁,可未出嫁就会和男朋友出来吃饭,看来他们也很开放啊。若然促狭地想道。
“又在想些什么!”凌君涵显然发现了她的小心思,不由地问道。
“呵呵。夫君大人,我来介绍,这位是枕月楼的少东家,慕容吟风。吟风,这就是我的夫君大人,凌君涵。”凌君涵的外表一点不输给慕容吟风,带出来也很有面子,若然如是想。
“凌大人,久仰。噢,这位是舍妹,素清。”见若然并未以表哥表妹相称,慕容吟风也就不管那重身份了。
“素清见过凌大人、凌夫人。”女子做了两个很标准的万福。若然这才想起那日在慕容山庄曾匆匆看过这个女子一眼,只时只觉美丽脱俗,却因距离较远,到底未记清仔细的样貌。
“有幸见到慕容家的二少爷和大小姐,也是凌某的荣幸啊。”这两位是自己的表哥和表妹,凌君涵自然对他们有所耳闻。
“若然,你们这是……”难怪慕容吟风会感到奇怪,因为若然从不在枕月楼用餐,而在这个晚餐时间带来凌君涵来,不是为了吃饭,那又是为了什么?
“噢,今天是君涵的生辰,我是来给他庆生的。我想调一味特别的酒给他,可家里的存酒中又缺了好几味,只好上你这第一楼来了。”
“哦,今天是凌兄生辰?这……小弟也没什么准备的,要不这顿就由我请吧?”看到若然与凌君涵两人倒是恩爱,慕容吟风对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倒也略略放下了,朗声道。
“呵。倒可不用,我家小姐已经为姑爷准备好吃的了,你只负责上酒就是了。”抱琴很是自豪地插嘴。
“这……”慕容吟风却被这没心没肺的丫头说得有些尴尬。
若然出来解围道:“吟风,我们坐下一起吃吧,反正我也准备了很多。而且只有我和夫君大人两个人,也不热闹啊。大家一起吧。”
“好,就依若然的。南叔,取酒来!”
“是,少爷。”
“若然,这是什么?很好吃。”饭桌上大家吃得很香,慕容吟风很活跃地问这问那,似乎是想竭力除去脑中那些不该有的思想。
“这是佛跳墙,由海参、鲍鱼、鱼翅、干贝、鱼唇、花胶、蛏子、火腿、猪肚、羊肘、蹄尖、蹄筋、鸡脯、鸭脯、鸡肫、鸭肫、冬菇、冬笋加之小火慢慢熬成。”若然在古代另一引以为傲本事便是做菜,不,确切地说是背菜谱。
“凌兄,好福气啊。你家夫人如此贤惠,羡煞旁人呐!”似乎是想告诉自己些什么,慕容大大地羡慕道。
“怎么,大老板,又看上我这些菜了?同样三成分账,我把秘方卖给你!”若然笑意盈盈。她逐渐喜欢上了和慕容吟风这种生意伙伴上的关系,人与人之间总有最合适的关系在,他和她最适宜的距离就是伙伴吧。
“哦?这些菜都是若然你做的?”慕容吟风显然不相信,枕月楼的第一大厨已是了不得了,却从未见过这等菜式。
“慕容兄过奖了,然儿她嘴上说说还行。”凌君涵宠溺地道,倒真像一对夫妻恩爱地互相拆台。
“呵呵,叫我吃还行,做就不行了。不过我有秘方!”若然也好老实承认。
“凌夫人,很能干。小妹能吃到这些人间美味,可是三生有幸呢。”慕容素清看了一眼在一旁无比幸福的夫妻俩:为什么这个男子已经有妻子了,而自己又要入宫呢?
“哪里?被美女表扬,我还真不好意思!”若然喜欢这个不多话的女子,喜欢她那么清丽的气质,如一朵遗世独立的莲,孤芳自赏亦不错。
“你呀!”君涵轻轻点了点若然的头。
“若然刚才说的可当真?”慕容吟风看到了商机,自然不能错过。
“自然是了。像这清氽赤鳞鱼、、鼎湖上素、无为熏鸭、蜂窝豆腐、鱼香肉丝、灯影牛肉、夫妻肺片、龙井虾仁、赛蟹羹、梅开三度、菊花鲈鱼球、闽生果、七星丸,我都有秘方。”若然如数家珍。
“如此,咱们老规矩!”
凌君涵对于若然也不予严格的控制,便任由她去了。
“老规矩。”慕容素清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来,没有绝美的容貌,或者更准确的说长得顶多只能称得上是清秀,亦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内敛,她到底凭哪一点让这个令天地都失色的男子如此倾心对她?
“若然,这是什么?”当侍书将蛋糕放在桌子上,若然小心地插上二十三支蜡烛时,慕容吟风道。
“蛋糕。等会儿我们一起唱‘生日快乐歌’,然后夫君大人你许一个愿,最后大家一口气把蜡烛吹灭,愿望就可以实现了。来嘛,就和去年一样啦!”若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不相信,却偏偏告诉别人这个假象,仿佛自己深信不疑似的。她到底是想告诉别人自己很幸福,还是为了欺骗自己真的很幸福。
“大家跟我一起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甩去脑中不该有的念想,若然开心地唱了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众人也慢慢地跟着唱。
“吹!”
“说,许了什么愿?”若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凌君涵到底许了什么愿,去年因为交情浅不好意思问,今年非得问出来不可。
“不说,可是你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凌君涵之所以不好自己的行动告诉若然,是怕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妹妹虽然聪明,可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他不想自己的阴毒影响到她。
“真的不说?…………你说不说?…………你说嘛!…………”若然使出了浑身解数,全然不顾旁边六个观众,十二只眼睛。又或者说这样做只是为了做给别人看而已。
“呵,凌兄和夫人果然恩爱。”听慕容吟风的口气似有些尴尬。
“让两位见笑了。”凌君涵也收敛刚才的孩子气,恢复了往日的温文尔雅。
“凌兄,慢走,不送。”生日宴会罢,慕容兄妹将君涵夫妇送至门口道。
“告辞。”
“哎,等等。”凌君涵拉住正要跨出大门的若然,轻轻为她将披风拉上,“外面天寒,小心。”
“人已经走了。今天你有点失态。”慕容吟风收敛笑容,对一旁还在张目远望的女子道。
“是,对不起。”女子亦是一脸冰霜。她的任何心思总是逃不过这个心细如尘的哥哥,所以她亦不用费力去掩饰什么。
“嗯。”慕容吟风点点头,这个妹妹很冷静,亦很聪明,从来不用自己担心,可这样掩自己的个性,去完成家族的使命,真的对她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