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不意外地,江挞将她带到了展园。那是定州展家在翠柳山庄下的一处宅院。林今因也不意外地见到了那个人,不意外那人用略有些意外的声音叫她:”含烟,怎么是你?”
林今因,哦不对,是柳含烟,柳含烟感到江挞的背倏地一僵,心想,这一刻果然还是来了,只希望他不要怪我太深。
她缓缓从江挞背上下来,不顾众人眼中的惊诧,将半身的重量都倚在他的身上,看着展云天,说:”我一见你的大风筝就知道没好事,果然连累我中了毒,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先帮我解毒?”
展云天一惊,伸出手搭上她的脉膊。江挞看她没有丝毫抗拒的意思,不知怎么地,心中慢慢升起一股失落感。
“这毒处理得当,只需再略作调养便可,按你们所说,能利用老鼠下毒的,果然是五毒教那群人了。”展云天看了她一眼,终是说,”我写在大风筝上的信你也看到了,这回为了武林正义,翠柳山庄也责无旁贷,你……你还是将那药茶王拿出来吧,如今能对付五毒教的也唯有那东西了。”
柳含烟的唇色苍白,摊在毯椅里,被展园里的正义人士围了一圈,只感烦闷。什么武林正义,什么责无旁贷,又关她什么事?当年她与展云天就为了这些虚名分离,如今又要来一次吗?她不禁将眼光看向一边的江挞,却见他在人群后一脸着急地想向里挤,却始终被拦在外面。他,会不会与展云天一样呢?
柳含烟轻皱了下眉头,矫情地对江挞一伸手,撒娇道:”唉,江挞,我累了,你送我回房吧,这些事等我的伤好了再说吧。”
江挞本就担心她的伤势,听这一唤再顾不上别的,拨开几个阻拦的人来到榻前,将她背在身上,起身就要走。众人还要说些什么,展云天看了看江挞和柳含烟,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说了声:”先让他们去吧,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厢房内,屋门大敞。
江挞将柳含烟安置在榻上,又去桌上倒了杯暖茶给她。而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睛直往外瞟。
柳含烟将茶重重放下,怒道:”你是不是想走?想走你就说一声!没人拦着你!反正我只是个不会顾全大局,不想把宝贝拿出来贡献武林的无知妇嬬,配不上你这样顶天立地的大侠做朋友,是不是?”
她这一气动了真怒,江挞何时见过这样的她。听她句句说自己的不是,虽然口气严厉,他却不生气,满心里只想着她这样一个人,能说自己是”无知妇嬬,不顾全大局”,心里必定难受至极,回忆起当初她受伤时喊的那几句”小天”,和初来展园她和展云天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他心下更是酸楚。
好半天,他才说:”你别生气,我没有这样想,我想,展……展大哥也不会这么想的……他是大侠客,胸襟宽广,你若真不愿意把药茶王拿出来,他也不会怪你的……”
江挞言辞诚恳,句句为展云天说好话。柳含烟一听就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更是生气:”我问的是你,又关他什么事了?我与展云天不过儿时一起长大的情份,就算曾经有什么,那也是过眼云烟了,这几年我们连面也没见过一面,我管他怎么看我的?他胸襟宽不宽广,又关我屁事!我……我只问你心里怎么想我的!”
柳含烟急怒之下暴了粗口,到底是女孩子,在心上人面前还想掩饰,却见江挞忽然一脸狂喜地拉住她的袖子,问:”你说的是真的?”
“呸,不是蒸的,是煮的!”柳含烟一愣,既而双颊绯红,嗔怨道。
江挞早已傻呵呵地笑了起来。按说他虽是个粗人,脑子不比别人许多弯弯绕绕,可是并不愚蠢,柳含烟那一番话中的小女儿情态是什么意思,那是傻子也该听懂了。他一张嘴咧得要多开有多开,直觉得满心里开满了花,一朵朵的就是柳含烟的脸。
柳含烟也满心欢喜,看着江挞,轻声问:”那如果我真的不把药茶王交给他们怎么办?”
每个男儿都有热血,柳含烟这一问是对江挞最后的考验。果见江挞皱着眉沉吟良久,像是难已决断。她生怕他也像当年的展云天,为了大义而选择牺牲自己的爱情,娶了另一个道义上他该娶的女人。
却听江挞说:”药茶王既是你们翠柳山庄的,那你愿不愿意拿出来都要看你的意思,你要不愿意,那无论什么理由也不该强逼了你,否则跟那结邪魔歪道有什么区别?如果他们真要逼你,我……我是一定站在你这边的。”
他憋了半天说出这些话,却小心翼翼看她的眼色。柳含烟眼睛一亮,却故意说:”那如果我愿意把药茶王交出去呢?”
“啊!那当然更好!”江挞欣喜地抓住她的手,生怕她反悔。
“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柳含烟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江挞看她神色有异,也正了心思,认真地说:”我刚才说的句句发自肺腑,你如果真的不愿意,我是定不让他们逼你的!我,你信我!”
柳含烟想起她受伤后的一幕幕,点点头:”好,我信你。我不想把药茶王交出去,我们这就回翠柳山庄!”
“可是山庄上不是进了五毒教的人吗?”江挞问。
“我隐瞒身份混进牢里,就是想引蛇出洞,找出谁是奸细,如今银儿和玉儿应该已经找出那个人了。”
“既如此,我们走吧。”江挞也不多问。他言出必行,替柳含烟收拾了一下就起身背她出门。
出门后,两人果然受到了武林人士的阻挡,其中包括展云天。但江挞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虽不是江湖上出名的大侠,但为人耿直,只要是对的,他绝不退缩。
他将柳含烟改背为抱,护在胸前,一路冲杀着出了展园。路途中,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因其人品一向被人肯定,过招时又处处手下留情,那些个阻拦的人倒不好真下狠手。就这么一路来到了山脚下,眼看再往上就是翠柳山庄的五行八卦阵的地界,柳含烟叫了一声:”停!”
她当着众人的面问江挞:”你可是真的愿意为了我与武林同道分道扬镳?”
江挞爽朗一笑,答:”都已经到了这里,你还问我愿不愿意?”
众人的目光有惋惜有鄙夷。柳含烟轻轻一笑,这一笑顿如阳光春色,明媚不知方物,她环视众人说:”各位大侠少侠武林同道们,你们也听到,这可是江挞他自己这么说的。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翠柳山庄的人了,你们想要他做什么事都不能不经过我柳含烟的同意,因为我是她的妻子……”她看向江挞,缓缓而温柔地笑着:”从此,我与他祸福与共,生死同担!至于药茶王,你们去我的房里看看吧,就当是翠柳山庄给江挞的陪嫁!”
说完,她握住江挞的手,眼前掠过展云天脸上伤痛的神色,坚定地说:”我们走吧。”
轻风明露,一路同行,日暮的微熏将山间的景色衬得若隐若现。江挞抱着柳含烟,拾级而上,终于在一次休息时,他红着脸忍不住问:”你,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妻子了?”
柳含烟将美目一瞪,说:”你敢赖帐,看了我的身子,不娶我就自插双目,以死献罪吧!”
江挞挠了挠头,急忙解释:”我,我是怕你不愿意,我怎么可能……”
“叭哒”一声,温热的唇印在他的颊上,柳含烟含羞低头轻轻跺脚:”笨蛋,不但是笨蛋还是个笨贼!”
耳边响起江挞傻呵呵的笑声,她望着那潺潺溪水不禁郁闷:连什么时候偷了别人的心都不知道……可不是一个笨贼吗?
(一)
在莫莫村的村头有一条溪流,它的名字叫做小泽渠。
莫莫村的人是喝着小泽渠的水长大的,在常年夏冬两分的季节里,小泽渠终日绵绵的溪水,就像缠绕着莫莫村的白色丝带一样,柔软地包裹着这个村子。奇异的是,就算冬日的严寒也不曾让并不丰沛的小泽渠结冻,一年两季,它潺潺着始终如一。
在夏日最美好的时段,日头还不似火球炙烤大地的时候,孩子们是最爱在溪水边玩耍的。如意坐在枝干上,晃荡着两截白嫩嫩的小腿,笑嘻嘻地看着树下孩童的赌局。
这是关于谁是莫莫村孩子王的赌赛。小泽渠里的小银鱼滑不溜手,谁能在一柱香的时间徒手抓到最多的银鱼,谁就胜了。
阿崖一向是这拨孩子里的小头目,只见他赤着脚踏在了溪水里,上衣扎在裤腰上,露出比竞争对手更结实的上身,猫腰瞪眼,对着溪流里那一条条滑溜的银鱼,蛰伏……
很快,一片水光碎玉般激溅在身上,他的手快速向下一斩一抄再一捞,迅速抬起,两只小银鱼在阳光中反射着彩光,欢快地蹦进了身旁的竹篓。同伴们在岸旁欢呼叫喊:”赢了!赢了!”“果然还是阿崖最厉害了!”
阿崖转身咧嘴一笑,飞扬的眉眼直直望向树上的如意,满脸俱是天真得意。
如意笑起来,在树上向他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