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岁的萧默终于吃完手上的枣糕,盯着秋亦然好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忽然从萧父身上跳下来,来到秋亦然的面前,递出一块糕点:“你喜不喜欢吃桂花糕?我请你吃。”
秋亦然愣住了,她的目光从萧默肥嫩嫩的手移上那一双亮黑清透的眸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萧默,只觉得眼前这个哥哥白净得惊人,是一种她不曾体会过的富足生活下才能养成的白净,越发衬着自己邋遢和卑微。
“呼,你不喜欢吃吗?”两排小扇般的睫毛呼扇着,萧默看她不说话,忽然一怒,将桂花糕狠狠往地上摔去,抬脚就踩,大叫着:“不吃算了,不吃算了!”
萧母亲和保姆赶忙冲上来,制止他的举动,萧母回头瞪了秋母一眼。秋亦然一惊,也不知道她小小的年纪怎么就一下子明白了那眼神里的含义,只听她小小声地对萧默说:“不,不是的,我喜欢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说着,捡起脚边一小块摔碎的糕点吃了,咂咂嘴,“真好吃。”
这回轮到萧默和萧家人都愣住了,唯有萧父眼里闪过不知名的细光,他看了儿子一眼,又在秋亦然身上停留半晌,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秋亦然至此留在了萧家,做了萧默的陪读。
北京的冬天下着鹅毛般的大雪,秋亦然站在萧家别墅的台阶上,目送着母亲揣着袖子消失在飞雪里。鼻头被冻得通红,眼睛里泛起水雾,被冷风一吹,刺地生疼。心虽凉,手里却是暖和的,那里握着萧默给的桂花糕。
无论她愿不愿意,萧默给的,她必定要撰在手心里,让他高兴,让他的少爷脾气随时随地有个发泄,这就是她在萧家的工作,以换来父亲的身体安康。
暖甜的桂花糕在唇齿间斯磨,淡淡的香气萦绕舌际,久久不散……秋亦然爱的就是这魂牵梦绕的温暖,尽管如今尝来,甜中凭添一分苦涩。
墙上的钟指着9点,房子里还是静悄悄的,飘着王菲的《红豆》,夜的寂寞难耐。
出乎意料的,儿时的时光快乐而无忧。萧默对秋亦然极好,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翻脸如翻书的脾气随着年岁的增长收敛了起来,众人都说这是她的功劳,于是爱屋及乌,俨然将她当成了半个小姐对待。
夏日,两人趴在草地上捉蚱蜢;秋季,他们共同骑了单车去香山,捡了红叶做书签;冬天,滑雪滑冰抱做一团的时候,却趁对方不注意时,脱了手套将手伸进对方的领子里取暖……一年又一年,到得来年春天,阳光暖烘烘地照在身上,两人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四周静悄悄的,唯有草叶中春虫低鸣,让人恍惚,天地间所谓的永远也不过如此了。
时光荏苒,两人渐渐长大。
长大后的秋亦然越发的秀美,尤其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水汪汪的,深不见底,望着便叫人要一头栽下去。人大了自然就不像小时候那般没见识,知道了萧家不是神,父亲身体好转是因为萧家借了钱。但秋亦然的心里却更明白通透,不是神,堪比神,越发对萧父萧伯母恭敬起来,比神还恭敬。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这是她多年的心得。
至于萧默,在秋亦然的心里,一直都是把他当神供着的。
大一暑假的那个周末,秋亦然如往常一样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才做到一半,眼前的书就忽然被人抽走了,转头一看,果然见萧默手里扬着书本一脸坏笑,痞痞道:“你这丫头,都四只眼睛了,还趴着写作业呢,小心四只眼变八只眼。”
秋亦然摘了眼镜放在桌上,挑眉:“什么四只眼八只眼的,我这是为谁这么拼命写作业呢,没良心!你把书还我。”说着作势就要抢。
萧默一晃躲开她,“嘿嘿”笑道:“带你去个地方,听说有很多美女可以认识哦。”秋亦然的心徒地一动,面上却装不以为然,碎碎抱怨作业那么多,还有空出去玩,就半推半就地进房换衣服去了。
少女的心性总有些小家子气的。知道要见美女,出门前秋亦然着意打扮了自己,她将一把黑色秀发高高地束在脑后,用紫色丝带缠着编了个结,又特意穿上萧默曾经称赞过的白色小短裙,一身打扮干净清透地犹如出水芙蓉,让在前门等候的萧默也不禁晃了眼。
秋亦然从萧默的眼中找到了自信,小鹿斑比一样地跑向他。10年的生活,她自然知道萧默喜欢什么——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的歌,爱吃的食物,爱看的书,乃至对哪种花粉过敏等等。美女又怎么样?哼,她秋亦然的姿色亦不平庸。
然而,尽管如此,当另类夺目的李雨珊伴着众人第一次站在自己面前时,她的脑中“叭”地一响,像有火花闪过,同时间清楚地明白自己输了!
细碎的短发帅气地四处翘着,被额上的太阳眼镜箍得越发不整齐,一件红色紧身吊带小背心上绣着金色牡丹花,下配一条窄腰牛仔小短裤,火辣辣地勾勒出穿着者劲暴的迷人身材,再加上唇角那蛊惑至极的笑——李雨珊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符合萧默以往的审美趣味,然而,当她将这么些不利因素整合成一个人的形式出现在萧默面前时,出乎意料地夺走了他的全部视线。
萧默失了神,看着眼前这个精灵般的女子,忘了眨眼。这个集妩媚聪慧于一身的女孩,顷刻间便颠覆了他18年的对于美的观感,心在不知不觉中迷失了方向,投降得几乎没有一丝反抗的回响。
秋亦然直到这一刻,才知自己感情的幻灭。她喜欢萧默,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那不是什么女孩爱美的天性,也不是什么要与美女一争高下的虚荣心,只是因为喜欢萧默……那些成长途中以为永远的恍惚的片断,竟在不知不觉中,让她陷进了这样酸楚的旋涡里……
伴着萧默心中的凯歌奏响,她游魂一般地任人牵着吃冰,游湖,看电影……
(二)
萧默和李雨珊热恋了,同那年夏天的阳光一样灼热得刺伤秋亦然的眼。
每日的跟进跟出,18岁的萧默如同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一样为爱情着迷,鲜花玩具各色小礼品从不停歇。看他为爱情奔忙的幸福模样,秋亦然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支离破碎的情感收拾,扬起一脸儿时玩伴的祝福,为萧默层出不穷的讨好点子忙活,就像是在为自己的爱情奔忙。
情人节,萧默准备了特别的礼物,独差一束鲜花。
他一大早推着秋亦然到家里的花囿,求助:“大小姐,快帮我选选吧,我的头都快大了,雨珊她说讨厌玫瑰。”
身处一片繁花似景,秋亦然欣欣然说:“郁金香吧,我想她会喜欢。”
“你确定?”萧默假装不信任似地皱着眉。
“花语是一段爱的宣言,一片无暇的爱,一双含情的眼……没有女孩会不喜欢,”秋亦然转头挑眉,“你不相信我的眼光?或者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女孩?”
“哪敢哪敢……哈……哈哈哈,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萧默打着哈哈,捧起一束郁金香就跑。没有瞧见秋亦然在他身后露出的自嘲的笑。
郁金香有没有最终讨得李美人一笑不得而之,秋亦然是笑不出来了,因为出乎意料地,她也收到了郁金香花——2月14日情人节的夜晚,原叙将一大捧黄色郁金香捧到她面前,盈盈单膝跪地,请求她做自己的女朋友。
秋亦然下意识接过花,看他一身白马王子的装扮和姿势,哑然失笑。
原叙是在初见李雨珊时一起认识的朋友。那日秋亦然浑浑噩噩地回家后,忙着拣拾失落的心,哪里有空想起当天认识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只依稀记得有一张阳光般灿烂的笑脸晃在李雨珊左右,如浮光掠影,稍纵即逝。随后的日子帮着萧默实行各样的追求计划,与朋友们笑闹,灿烂的笑脸也由平面的剪影渐渐丰满成一个帅气洒脱的男孩,这个人就是原叙。
“喜欢这花吗?”原叙笑问。
“你骗我说有重要的事……”秋亦然愣愣地。
“哎,这还不是重要的事吗?” 原叙起身挠挠头,忽又神秘道:“我想给你个惊喜,在我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末了,又补上一句:“你不会忘了这地方吧!”
秋亦然环顾四周——这个游乐场她永远也忘不了,对原叙,是与秋亦然第一次认识的地方;对萧默,是爱情的初次邂逅;而对她本人,则是幻灭。她又怎么会忘了呢?
“我希望我忘了。”秋亦然说,声音隐没在游乐场人来人往的吵杂声中。她面色不佳,原叙何等聪明,几乎马上知道答案。
“砰——”游乐场上空放起节日的烟花。两人默默无言,只好仰头去看。
良久,原叙扯出一抹无力的笑,似有所指:“烟花虽美,却虚幻,哪比得上鲜花,真实芬芳,可是为什么大家都宁愿仰头瞻仰其美丽,而不愿低头闻一闻近在咫尺的鲜花呢?”
秋亦然面露歉意,看着手中的郁金香,眼中闪过晨间萧默的脸,忽然说:“郁金香的花语:一段爱的宣言,一片无暇的爱,一双含情的眼……和一曲无望的情,郁金香的爱情镜花水月,没有女孩收到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