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歌轻柔地问:“你能帮我策划一则画社的宣传广告吗?”
我一叠声地说:“没问题没问题,只要是你的事,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温暖的日光透过白色的帘纱映进来,淡淡的一点痕迹,时光都变得脚步轻巧起来。顾弦歌笑得悄无声息,眼睛很透明。我心里某个地方在松动,像柔软的纸业浸满了水,柔软得不可思议。
为了宣传出画社清丽的文学气质,我硬是想得差点头破血流。到底要什么样的剧情才能吸引到大家的眼光,而我也可以不负顾弦歌寄予我的厚望。
等到我对着顾弦歌抬起面如土色的脸时,却看到了在这日光明媚的天气里,硬撑起了一把小碎花伞的许烟暖,一副亭亭玉立如菡萏样。
我一下脸僵掉了,两人明显的对比嘛。你们说我容易吗我?
画社的宣传广告拍出来了,顾弦歌问我广告的主题叫什么。
“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这句话我早就想过无数遍了,横着眼倒着背都没问题。
麦子闯进来拼命地摇睡眼松醒的我:“小镯你太厉害!我崇拜你。”
我哽咽起来,其中的辛酸谁知道:“麦子啊,为什么那么骄傲的顾弦歌会死心塌地地喜欢上许暖烟啊,让我可怎么办呢。”
麦子为我同情地掬一把泪:“我可怜的孩子哟,像顾弦歌这样的男生就如那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我凶狠地瞪过去:“我就喜欢他就喜欢他,我只喜欢他。”
却换来了麦子更凶狠的回瞪:“那你就向他告白啊。”
我丧气地把头差点垂到地上了:“我早就给他递过去情书了。”
八卦麦子精神一阵:“下场呢?”
“一个字,惨!两个字,很惨!三个字,非常惨!有可能他没看啊,就算他看了也有可能随手就扔了,就算他随手没扔也肯定不放在心上。你瞅瞅,这广告的女主许暖烟,是我比得上的么。”我眼泪汪汪地望过去。
“哈啊?哪有的事!是他配不上你,不要瞎想啦。”麦子连忙摆手。
我瘪了瘪嘴:“这么违背现实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被我的眼光瞧得心虚了,麦子干脆横了眼胡乱发誓:“放心啦,你这么可爱,他一定会哭着喊着要和你交往的啦!”
“好吧”,我重新躺到了床上内心很无力地回答,“让我睡上一觉梦见吧。”
“啊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啊。”我突然想起麦子今天殷勤得有些过分。
“那个,你把你给顾弦歌的情书让我COPY一份好不好啊……”
“去死吧麦子!”
下期校刊的封面主编决定用顾弦歌和许暖烟的合照。我想我帮了他们这么大一个忙他们肯定会答应,于是对着主编双手握拳很有信心的样子:“嗯,放心吧!”
顾弦歌没问题,但当我把请求对许暖烟一说时,她轻蹙着柳眉思考了很久。
不用这么大牌吧,我心里一个咯噔:“不会吧。”
果然许暖烟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我:“小镯,不是我不帮你。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热闹,只是当初是为了宣传画社才会答应抛头露面的,再加上画社还没进入正轨离不开我呢。这次的宣传那就算了吧。”
啥?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啊。当初那个点名要做画社代言人的许暖烟去哪了呀。我差点想破了头才想到了那么个创意,你只需要站在那里摆个POSE就轻轻松松赚了人气出了名。现在却连这么个小小的忙也不愿帮,真不知道顾弦歌喜欢她什么啊。我不由得替顾弦歌哀叹一番,选我多好啊。
这样就放弃实在不像我苏槐镯的作风啊。光明正式的自然行不通了,但想得到一张照片还会难倒我吗?
怎么瞧我也觉得那两人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啊。三天下来两人只见了一次面,还是顾弦歌自己跑到画社来找许暖烟的。我的表情你们瞧见了吗,那是什么,哀怨呀!
两人交谈时微笑,侧面都很美。我悄悄从窗户伸进了镜头,但顾弦歌突然转过了头来发现了我。人赃并获诶,我心里那个悔恨啊,手就呆滞地停在半空中。
顾弦歌定定地透过镜头和我对视,耳朵里有了微微的轰鸣,世间万物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一声比一声更响,仿佛血管不再能承受,从心脏开始蔓延膨胀。
仿佛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我才回过神来。正当我准备拔腿逃跑之际,顾弦歌已经大步冲到了窗边,我只好讪讪地微笑:“嘿嘿,今天天气好像很好哦。”
顾弦歌也冲我笑笑,眼角在哪里扬高了一点,眉梢在哪里削薄了一点,第一次见他笑得清浅如涟漪,风一过就没了踪迹。他伸手过来:“相机给我。”
“不!”我下意识地抱紧了相机。
“那么把照片删掉吧。”我太过强烈的动作引得顾弦歌怔了一下,然后口气变得温和了点。
我仍旧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行!”
顾弦歌似乎有些恼怒了:“苏槐镯,不然我叫校领导来,你偷拍的照片一样会被删掉。”
他像个一心想要糖果的小孩般固执地伸出手。我垂着头僵在那里,仿佛一个沮丧的孩子。他下了最后通牒:“给我!”
我急了,斜跨出一步想逃跑。不料顾弦歌眼明手快地把大半个身子横伸出了窗外拉住了我,并在瞬间从我手中抢过了相机,然后按着删除。
我咬着嘴唇沉默地站在那里,他的手突然垂下来,没有言语。虽然我低着头,也知道他这时肯定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细长地狭长了眼打量我。半晌,顾弦歌将相机还给我,我沉默地接过去。
他尴尬地说:“对不起。”
我无所谓地一笑:“没关系。”然后补充,“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我转身往宿舍走,看到脚下的身影显得很单薄。我想我现在终于可以哭了。
我在广播室里读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算是对过去的一个道别。
体育馆有校篮球比赛,采访经过途中顺手给了一位阿婆五十块钱,大方得令我都怀疑,于是刚递过去手都在颤抖。
我开始打扮自己,突然发现自己仿佛如养在深闺的大小姐,竟不知自己也可以很美。仿佛一个谜,姗姗地知道了结果。但也不妨碍有些惊喜,原来我也可以像许家暖烟一样,不必刻意学习,就可以懒懒地向男生撒一撒娇,仿佛浑然天成。
对着麦子的惊讶我云淡风轻地说:“我发觉我更喜欢林向远一点诶。”
顾弦歌不过是在新生军训会上认识的。而林向远,是我在进入这个学校认识的第一个人。他被老师拉来带领我们办理入学手续。我记得那日晴好,他眼角隐匿的笑意那么轻易地碎了一地的日光。
我坐在前排观众席里,等到林向远所在的队胜利之时,在一片喧嚣热闹声中我安静地举起相机,白光一闪,记录下林向远望向我时惊异、欣喜的表情,没有人看到我一抹开心的唇线。
与顾弦歌平分了学校所有女生目光的林向远,竟穿过潮水般的人群,向我递出了手,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微笑。
我知道我会死得很惨,但管它的,先扬眉吐气再说。
紧接着,意料中的事,从四面八方传来了爆炸性的尖叫声。
林向远,大众情人林向远居然向长相普通的苏槐镯,伸出了青葱如水般的手说:“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原来坐在我身边,兴奋得连声音里都有轻微的颤声的许暖烟,此刻笑容像初春还来不及绽放的花苞。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身体簌簌地颤抖。
许暖烟向林向远表白了。
在林向远他们中场休息的时候,许暖烟拖曳着如大朵海棠般的长裙递过去了情书:“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不费吹灰之力我就成了与顾弦歌齐名的红人。走到哪里,都有人一眼认出,然后在背后指指点点。
就连顾弦歌也跑来欲言又止地问:“真的是你么小镯,林向远的新任女友?”
从窗外飘进的洁白花瓣无声地落满了我和顾弦歌的肩头。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诗:“你在天堂向我俯身凝望,就像我凝望你一样略带忧伤。”而我怔怔的失神却被顾弦歌当作因为不好意思开口而带来的犹豫。他怅然地就离开了,眼中的难过一如深深的湖水。
这样的结果,不是欢天喜地地应普天同庆么?为何看到顾弦歌牵着许暖烟的手穿过木棉和紫荆的时候,我居然会有一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顾弦歌在新闻社找到我,现在我已经忠实地秉着“必修课选逃,选修课必逃”的伟大原则,反正坐在教室里也形同木偶。
还不如在这里抄抄小诗,听听电台,出出神,睡睡觉。
而此刻在偶像剧中,导演一定会举着大喇叭喊:“注意…出场的发型、眼神、动作、灯光、表情…”
可是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是他就好了。
我只觉得有无数的血液直冲到头顶盖,手中的笔“叮”的一声滚到了地上,造成了这一刻唯一的声源。
“顾弦歌?”我感到舌头在嘴里绕不过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像顾弦歌这种优等生,是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啊。怎么会在上课时间放他出来吹风?
顾弦歌有些不好意思地搔头:“小镯,帮我个忙啦。最近我很乱,所以晚自习时就翻墙出校去网吧打游戏,却被学校保安逮住了。嗯,老师帮忙求情就没有被记过,但还是要在在升旗仪式后读检讨书。你知道嘛我是理科生,这不我就来找你了……”
据说顾弦歌可以一眼就解答出需要加六条辅助线的数学题,而文科弱到每篇作文都以总分总三段式,一共五百字完成。
我有些好笑地撇了撇嘴角,心里想着大概是因为发现许暖烟一门心思都没放在自己身上,所以心烦着跑去上网解闷吧。
于是我大手一挥:“没问题。”然后我又想起什么来,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包东西递了过去:“给你的。”
顾弦歌有些惊讶地抽出来一看,里面全是他自己的照片,厚厚的一叠,我加洗出来的。我把照片都还给了他,真的不会再打扰他了。
我看见顾弦歌望向我的双眼明明灭灭,明明又灭灭。我竟有一瞬间的惶然,我觉得自己看见了他眼里的失落,一晃而过。
那天偷拍被他抓到后他要删照片的时候,他看到了那相机里面只有一张他和许暖烟的合拍照片,而后面的全是他自己的。
其实我也忘了什么时候开始拍的了,一周,三个月,半年......或者更早的在我烦恼升学到底要考哪个学校,而跑来调查的时候偶遇了也跑来的他。
街旁时梧桐树木很老,粗壮的枝梢伸展到围墙外,树皮剥脱露出潮湿的白色。大片大片的绿染碧了他的眼眸。他迈着好看的姿势走路目不斜视。但就无声地投了一粒种子在我的心房,然后它扎了根发了芽开了花。
我不知道他到底看了几张,反正我知道里面各种角度的照片都有,有几张甚至他一眼就能看出就是今天上午,自己端着老师的讲义穿梭在人潮中,独自拉长的身影变得有些氤氲和潮湿。走廊里有一堆人,谁也不曾留意会有人拍照。有他仰着头喝百事的样子,有他跑下1500疲倦地喘气,有他行走在风里衣角缱绻……每一张都十分生动,抓拍得很好,我用足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