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初七抬起惊慌的眼,身子往旁边一缩。
“只说一句你好就好。”林槿年举起显示着来电的手机屏幕。
“什、什么?”初七依旧一头雾水。
“就算你答谢我,真的一句就好。”林槿年的身子微侧,把坚持不懈未挂断的手机贴在初七的脸颊边,指腹抵上柔软的皮肤,细微的触觉让女生小心地脸红,距离太近了。在男生热烈注视的目光下初七公式化柔柔地开口:“你好,我是秦初七。”
林槿年飞快地把手机拿开,正起身子讲电话,一脸的满不在乎:“对啦对啦,我就是刚才和她在一起所以赶不上那个和你的约会。”
“根本不是!”初七立刻驳口。
“哪里不是?难道从刚才到现在,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林槿年反问初七,还刻意让通话对方听到。
果不其然,连初七也恍惚依稀地听到对话那头女生哭着说:“林槿年,我们分手吧。”林槿年不慌也不恼,淡淡一笑仿佛在说今天天气晴好般随意:“求之不得呢。”
女生“啪”的一声挂了电话,“嘟嘟嘟”的忙音,林槿年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把手机盖合上。
然后就看到旁边知道个中环节的女生眼里蓄满了泪水,却还扬着笑问:“为什么你们总是能轻易地说出分手呢。”
我们分手吧。分手吧。
初七用手捂住嘴巴,哭声在掌心里被反复地揉碎。
林槿年皱着眉却轻轻地,轻轻地把手伸过来盖在她的眼睛上,底下的睫毛微微颤动如疏疏密密的花蕊,划过掌心的柔软。初七顿时跌入一片安睡的海:“这样,你就看不到悲伤了吧。”
街边理发屋,音响里空灵的女声如水般静默流淌出。年轻理发师修长的手指穿过初七的黑色锦缎,微俯下身确认:“你真的决定剪了吗?决定好了吗?”
初七看着镜中的自己,略显透明的皮肤,像一朵清香纯白的花朵。浓密的漆黑长发拢在脸庞两侧,温柔地垂落在肩上,散发着潮湿的植物清香。是蒋青洲喜欢的乖巧,只是他再也看不见了吧。
他是一场旖旎的梦,只是梦境里依旧没有美满。
剪刀顺着撩起的发丝一路过来,咔、咔、咔,清脆而响亮。
记忆横生出零碎的枝。遇见是小暑。初七从小普通话说得好,字正腔圆的。入校当初就是学校广播的主持人之一。
蒋青洲在校际辩论赛中获得了“最佳辩手”的称号,校园广播特别邀请他担任一期的特约嘉宾。
初七之前还打了草稿,在A4纸上细细地写了每一个要提的问题。怕在蒋青洲面前不小心就言语不清咬字不楚的,丢脸呐。
初七墨黑色的瞳仁微微失了盲。她没想到走进来的是一个身型如银杉的清朗男生。
二十个问题一一按照计划地问下去,初七每念完就望着男生,眼睛大而明亮。明明是简单得差不多是一加一等于二般的问题,蒋青洲却出乎意料地回答得很慢,微微皱着眉抿着嘴的模样却又觉得认真。
时光这样静静地盛放,让谁都不忍心打扰吧。
蒋青洲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今天的采访就完毕了。
蒋青洲刚想起身离开,却听见问初七突然仰起头问:“第二十一个问题,你有女朋友吗?”
蒋青洲盯了盯脸红的初七,然后就轻轻地笑出声来:“你刚才问的是什么,风很大我没有听清楚,可以再问一遍吗?”
初七微恼,她埋下头去收拾摊在桌上的资料,发誓再也不开口。
半晌:“你打扰了我四十分钟吧,那么应该请我吃什么东西答谢我呢。”
如果这个问句再简短些,简短到“你要怎么答谢我呢”,最经典的回答是以身相许吧。
初七不肯置信地望过去,推开的窗户外是缠绕着乳白色小蔷薇的红砖墙,长势很好的葡萄架下睡着一只不打呼噜只爱撒娇的猫。蒋青洲的脸上铺展开温柔的日光,肩头落下的花瓣散发清香,微笑地等待初七回答。
好像某个被定格的电影画面,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回放咀嚼,记得每个细枝末节,感觉一次次地更深刻。
重遇是春分。
师兄林槿年用他好看的脸去插队,帮初七充值饭卡,她就提着小皮箱站在一边,眼神眯起像只慵懒的小猫。暂时看不见其他也没关系吧。
刚开学人来人往的总是热闹,有路过的学生撞到初七反而大声嚷嚷,她听见身体某处疼痛的声音,放开握住拉杆的手蜷缩着身子。converse鞋上沾染上那人手中泼撒出来的褐色可乐,像一张害伤的脸。
学生见初七的模样明明已经心虚,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嘴硬:“哎哟不过是轻轻撞一下,converse也洗洗就好了啊,需要这副表情么。”
有一双侧面印着红色五角星的板鞋映入眼帘。
“道歉。”
“对、对不起。”学生飞快地走掉。
初七抬起头,光线有些刺眼让人晕眩。蒋青洲在阳光中站定,微眯着眼睛,俯下身凑到初七面前:“初七,你好吗。”然后又伸出右手宠溺地拍拍初七的脑袋,她仿佛看见他笼罩在指尖起起落落的日光:“初七,短发也适合你呢。”
初七忍不住眼红红,她知道和当初遇见一样,只是看蒋青洲一眼,所有思绪都是一张脆弱的纸,轻轻一捅就丢盔弃甲般的碎裂。
为什么,不是他说分手么可现在又跑来打扰她?
她的眼泪润过掌心的细纹,很久才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初七,有事就找学生会你做得不错。”林槿年把初七拎起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目光温柔地抚弄初七微乱的头发,然后又教训:“下次,不要随便让人摸你头发,我会吃醋的哦。我们走吧。”
然后林槿年一只手握住拉杆,一只手握住初七的手腕,径直地拉住错愕不已的女生离开。
两个人围着油汪汪的木桌。林槿年点菜,烂肉豌豆、莲藕排骨汤、凉拌脆黄瓜、麻辣小龙虾。他在这些食物前面划下浅浅的钩。
他怎么知道豌豆、排骨和藕、小黄瓜、龙虾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仿佛不必言说就可以猜到女生心中所想般,林槿年抬起脸目光望向出神的初七:“因为我记得那次聚餐时你喜欢夹的菜啊。你还喜欢吃雪菜鳕鱼的,不过这里没有下次一定补偿你。”
不是不感动,灯下细烟袅袅,被对面秀色可餐的男生记住喜欢的种种,总是美好的。
只是转念想到,这样的男生帅气、大部分时候绅士体贴得不可思议,怪不得很多女生都前赴后继地喜欢,既而未免花心。
不像以前蒋青州,惟独对她展现如风的温柔,对其他女生都熟视无睹。
林槿年夹一只小龙虾放进初七的碗里,随意的问拉回她的想念:“今天那人说你什么?”
初七微埋的脸露出倔强的弧度,拿手专心致志地拨着虾壳,撇起无所谓的嘴角说:“他骂我眼瞎,杵在这里傻傻地当木桩。”
“可是还是很难过得想哭吧。可是我也知道初七你很坚强呢,一直都是。”
“师兄我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月,不要用那么熟络的口吻说嘛。”初七吃得鼻尖冒汗还不忘吐槽。林槿年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在初七注视的目光下,什么都没说。
街边的路灯昏黄,角落的地面有个凹处积满了水,吃得满足的初七没看见就一脚踏进去,鞋子打湿得就像刚洗了般湿漉漉的,没法穿了。
而林槿年的漂亮笑容里面,明显有些幸灾乐祸的成分。
初七就索性脱下鞋耍赖地撅起嘴:“我不走了。”
她想起她陪蒋青州去市图书馆找数学参考书,她穿着公主鞋走得脚起泡,蒋青州带她买了情侣款converse。她坐在软塌上试鞋就不想起来,旁边的服务员偷偷掩着嘴笑,蒋青州拉她起来:“我牵你。”
而林槿年竟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微弯下腰,头也不回地说:“你上来我背你。”
“坐出租。”初七脸颊发烫。
“已经没钱了,而且你能保证走这样的路不会跌倒么。”
初七终于把手勾上林槿年的颈脖,环绕一圈仿佛完美契合的圆。
初七趴在林槿年肩头像乖巧的小兽,任灯光拉长两个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影,街道无限长,长得仿佛要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走过女生宿舍楼旁的小卖部,林槿年进去买了双拖鞋和棉布袜给初七:“换上它。”
初七觉得心口一暖乖巧地换上,又见林槿年拎着自己的converse,走到垃圾桶旁扔了进去。
“喂,你干什么?”
“已经洗不干净了,你还留着干嘛。”林槿年转过身对初七说,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淡漠疏离。
已经洗不干净了,你还留着干嘛。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你还流连回忆干嘛。初七发呆地想,没有听见林槿年后面的那句话:“而且它那么丑,很碍我的眼。”
身后有花枝在冷风中不断摇曳。
第二天那个同学规矩流言四起,初七对每一个跑来询问的人都紧张兮兮地否认。
打发完八卦的女生,却突然听见“这样你不觉得很累么?”什么时候倚着教室门框的林槿年一边目睹着初七的举动,一边漫不经心地随手抛着一颗红富士苹果玩。
“其实你可以不用理会她们,”苹果被抛起,“不回答也可以,”落下握在掌心,“装作没听见也可以,”苹果抛起,“埋怨一下也可以”苹果落下,“听得烦了,”苹果抛起,“就干脆把绯闻变成现实好了”苹果落下。
“什么?”初七的瞳仁睁得大而明亮。还未等她有机会继续开口,苹果已经不由分说地被塞进嘴里。
“如你所听。”林槿年嘴角一咧。旁边一片艳羡声。
初七依旧主持着校园广播,她觉得目光终会有所及之处,但声音却可以通过微流的电波传递得足够远。
最后一个环节是校园点播。初七拿着在门外邮箱里收到的纸条念上面的祝福语,再播放选中的歌曲。
开着窗有白色花瓣不断飘进,初七也被兜了满头满脸的清香。
今天的最后一首歌,初七依旧公式化温柔地念:“我代表高三C班全体同学,对即将出国的...”有花瓣簌簌地落在铺开的纸上,柔软地遮住一些字句。初七呆呆的眼眨了一下又一下,调皮的花瓣随风飘走,字迹重新呈现出来,初七眼神潮湿地笑了。
“蒋青洲同学,愿你以后越走越远。”这个城市太小,你注定是高飞的少年。窗外柔软的嫩绿色葡萄藤开始日益繁茂,即使在小小微凉的空气中,小鳞片模样的叶子也努力地生长着。
初七依旧如常,微笑着结束了今天的广播,收拾干净播音室关了门窗走出去,初七轻轻快快地边走边跳,乖巧地与擦身而过的同学们一一说“你好”。
那首歌怎么唱的?“最后的夏天白花开好啦...大雷雨淋湿了松鼠巢...嘿咻嘿...咻搬木头...”初七开始唱儿歌唱得兴起,空荡荡的楼梯全是自己缱绻的声音,然后越走越慢声线越来越低,终于不能自如地唱下去,她把身子扑在扶手,肩头起伏。
“初七。”有迟疑的、颤抖的、隐忍的声音在前方轻轻唤,初七循声抬起稀里哗啦的脸,她看见那张逆着光的容颜,一瞬间会以为自己努力伸出手就可以触摸,但马上就会发现那是永不可及的遥远。
她看蒋青洲的姿态,仿佛是日复一日地恒定久远地凝视他。然后她揉了揉眼委屈地说:“青洲,我看不见你了。”然后身子坠倒下去,像一朵在风中无所归依的蒲公英,被蒋青洲轻轻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