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自从我遇见你就学会了忧伤。我有时忍不住嫉妒宋时迁,被你这样的男生喜欢是件多奢侈的事。如果我是她,拿一千个林帘岸我都不要。”
简深瞳有着忧伤和坚定的下巴,脸庞小小的满是泪水。顾沿途突然觉得,此刻如同当日在画室,他目光专注地注视着简深瞳,穿过她的面孔仿佛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宋时迁。
洁白、柔软、脆弱,一双眼顾盼流离的宋时迁。
他轻轻地走过去,把简深瞳的下巴搁在自己肩头。如果已经不能爱她,就不要再伤害其他女生了。被人喜欢和挂念着,总是好的。
从时迁让简深瞳代替当模特开始,她就希望故事是这般往下抒写的吧。他不必再无辜地卷入她和林帘岸之间,不必为她牵肠挂肚,不必关心仰望不及的结局。
时迁的眼前出现反复相同的梦境,林帘岸在楼梯转角处绝尘而去,没有理由只是反复淡漠凛冽地说:“对不起时迁,对不起。”
然后她在一片黑暗中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前,看见天空点缀着陈旧的星,夜色无限悲凉。
时迁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微笑着对林帘岸说再见,他被自己束缚太久,她给的怀抱太小,他注定是高飞的鸟。他该与更优异的女生站在一起,被赞成一对璧人。
是下晚自修,人群如春季回溯的鱼,一丛一丛地缓慢游走。时迁穿过喧嚣转身走进深巷,长发散落在风中,像花瓣般拂过脸颊。
如团团灰云朵的夜幕望去低矮,阑珊夜色落在身后,横七竖八的电线仿佛织缝成一道细密的网铺天盖地地扣来。
时迁走在墙下,后面的脚步很快就跟上来。是个染成黄发的男生,把她用力甩到潮湿的墙角,时迁的背脊硌得生疼。来不及落泪,男生就拉住她的头发往墙上磕,掷地有声清脆响亮,直到头破血流,有温热的液体纠缠着头发顺着额头流到脸颊。他狠狠地钳住时迁的下巴,她听见自己骨骼劈啪作响的声音,男生辛辣呛鼻的酒气喷薄而出:“你说,我会放弃和他在一起。”
时迁依稀看见来人模糊的面容,男生不见回答气急败坏起来,干脆用双手掐住时迁的脖颈,恼羞成怒地吼:“你快认错,不然我就弄死你。”
时迁觉得窒息,她看到有人仿佛站在柔软的云端拨开云层对她伸出手,面容看不真切,但心里深深知道,是他,就是他,便是他了。她多怕再不说出心里的想法,从此以后都没有机会了:“我真的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表情宛如那日郑重的起誓。
时迁感觉,一切都会成为回忆,往日的艰辛终于要不复存在。如果能在这刻死去,那也是好的。
顾沿途送简深瞳回去的途中看到突发的情况,他的目光瞬间喷出灼热的火焰,冲上去与男生扭身厮打成一团。时迁躺在简深瞳的臂膀里,脖颈已经有一圈深深的乌紫,她难受地边咳嗽边问:“深瞳,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呢。”
男生败北,狼狈逃之夭夭。时迁被送到医务室里,辅导老师闻讯赶来要主持公道,时迁大为感动,一边忍受着输液的针刺一边调皮地眨眼:“可是怎么办呢老师,我没有看清楚那人是谁呀。”
辅导老师的话便如放在嘴边的半只青枣,只能全部囫囵吞下,所有的事只好作罢。
时迁因为要去医务室换药,所以来得会迟一些。简深瞳在广播室里闲得无聊,便拿起时迁总不离手的小说翻阅,表情在一瞬间复杂莫测,她快速走到阳台打了通电话,回来时声线轻微颤抖地唤:“沿途,你看。”
顾沿途走过去顺着简深瞳的指尖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就觉得头疼欲裂:“怎么会这样。”
简深瞳用快哭出来的声调:“时迁她会不会有臆想症。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一个叫林帘岸的男生,他只是她幻想出来的。时迁平时说的话我们没有怀疑都相信了,就相信了。”
顾沿途不肯置信,他反复地摇头倒退几欲跌倒:“不,不可能,不可能。”
简深瞳抓住顾沿途的肩膀,指甲嵌进肌肤里,清晰的疼痛逼迫他认清事实:“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她要用小说里的男主名字。我已经证实了学校的计算机系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林帘岸的男生。”
时迁她是神经病,她虚构了一个叫林帘岸的男生出来,她赋予了他和她之间的故事,她为他画地为牢作茧自缚,所有的悲喜都在她的想象里。
顾沿途无力辩驳,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冲过去打开门果然看见时迁,直直望向他,双眼哀伤如水。
顾沿途发觉自己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我相信你时迁,你和他的故事接下来是怎样的呢”看似简单实则艰难无比。
时迁最终离开,满目凄凉悲怆心灰意冷。
时迁开始蛰伏,她不再来广播室,不再与简深瞳和顾沿途见面。偶尔不经意不期而遇,两人置身在热闹的人行道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遥遥相望也能一眼望穿彼此。
顾沿途望着消瘦的时迁总是心疼,最终眼睛里明明灭灭的光却在女生飞快地低下头的瞬间,像被浇上一勺凉水,熄灭得无声无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流言如病毒般在校园肆意传播。有路过的学生掩嘴悄声说:“啊就是她,那个神经病。”“据说会传染的。”“扯。”
时迁咬着孱弱的嘴唇,胸腔中似有寒冷悲怆的风,空旷苍凉地来回穿荡,疼痛片刻就漫天漫地侵袭而来。她该知道,早该知道,从失去林帘岸时起,她的世界便只剩她一人,苍白如水。
有人突然扣住自己的手腕,时迁几乎窒息,她以为又是那日的林帘岸,结果却看见是眉眼凛冽的顾沿途,一瞬间便死灰寂灭。
顾沿途直直地逼视那几个学生,缓缓地开口:“道歉。”学生惶恐地张着眼,空气中蹿满浓烈得火药,只等一根引火线,便能伺机爆发。
不同于夜晚,不同寻常的气氛已经惹得许多人围观。话题中心人物时迁再次被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使竭力想忽略但纷纷的议论仍争先恐后地传进耳道。孱弱的神经如一根弦,绷得太紧终于断裂开。时迁用力松开顾沿途的手,恼怒地甩过去一个响亮的耳光,字字珠玑,尖锐刻薄:“顾沿途你知不知道,你越是可怜我,我就越是恨你。我早就巴不得再也见不到你。”
时迁跑出人群,看客没有热闹吹了口哨就各自散去,只留下狼狈的顾沿途,唇边是讥讽的笑。原来自己的喜欢被误解成怜悯,原来她不是不喜欢他,而是恨。
讽刺至极。有人渐渐靠近,对顾沿途清浅地笑,伸出一只柔荑,指尖蔻色点点:“我们走吧。”
蓦然回首千帆过尽后,原来还有简深瞳在阑珊灯火处。
“好的。”顾沿途牵过了她的手。
命运再次翻手覆下是一次下午,顾沿途为简深瞳买汽水的时候遇见一个男生,笑嘻嘻地凑过一张脸熟络地喊:“顾师兄,别来无恙啊。”
三言两语后顾沿途才明白,是比自己小两届的学弟,因为填报志愿的原因,跑到H校实地考察,恰巧遇见了自己。
男生不时称赞顾沿途优秀日后请照顾之类,顺道说:“师兄当真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啊。遥想当年我刚进学校,就听说一系列师兄和师姐的故事,我对师兄的景仰之情就如黄河之水绵延不绝。”
顾沿途不由得轻笑:“哪有的事。”
男生急切地举手发誓:“绝不糊弄人,林帘岸和宋时迁,学校里几乎人尽皆知的一对。”
字句直直剜进顾沿途心里,他张着震惊的眼,勉强抓住学弟衣襟艰难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学弟的表情复杂莫测:“听说你们毕业后你们结伴去峨眉,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大巴出了事,在山道上翻进深沟里,你拼命护住师姐,让她埋在你的胸口后来她只是背部受伤,而你则是整个头部受到重创。这当时还上了新闻的。”
原来这才是美好而残忍的旧时光。顾沿途觉得全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他喃喃地唤:“时迁。”
校园里突然到处都是惊慌得逃窜的学生。教学楼发生有人蓄意造成的火灾,热浪和浓烟四起,赶来的消防车迅速拉起警戒线,所有人都不得入内。火势不断往上窜,消防员拼命地用水管喷水。
简深瞳被迅速赶到的消防员救了出去。下午课后,她都会来画室找顾沿途,或者睡觉看画听歌之类。
简深瞳如孩童般软弱无助地躺在消防员的肩头,她抬起疲倦的眼,一眼击破站在人群中的一个男生,他拿着火机仰望,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般欣赏着火灾。警车呼啸而至,警察拿起手铐铐住他的手腕。男生对上简深瞳恨之入骨的眼神,不恼,只是失望地笑:“如果没救出你,那你就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简深瞳大骂变态,是其他系喜欢自己的一个男生,不久前告白被自己拒绝。时迁递过来一只湿毛巾给简深瞳擦脸,两人仿佛又回到从前,只是都知道旧时光已经不复存在。
时迁要冲进去拿顾沿途的那张素描的。简深瞳气急败坏地拦下,时迁柔软地笑。传说中双生的花朵,一花二朵,一方会拼命吸取另一方的幸福,这不是本意,但却是宿命所定。否则双花都会枯竭而死:“深瞳你知道的,我一辈子都无法给他当模特。一年前车祸,我的颈背有很大一块抹不掉的青紫,从那以后我再也无法穿吊带裙公主背心,所以我才拜托你去代替。深瞳你还记得那晚我被他认成是你,受了伤,然后我让你答应一件事吧,其实深瞳你不用背后中伤我我也会请求你,替我好好爱他好吗。而我能做的,不过是想守着一段记忆而已。”
那次车祸后在医院,刚醒来身体还极其虚弱的她,不顾医护人员的劝阻,执意跪在床边,对顾沿途的母亲认错。
倘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在灰蒙蒙的天气不依不饶地也要去峨眉。倘若不是自己,顾沿途也不会在重症监护室闭着眼醒不过来。
优雅的女子扬手扇了她一耳光,哭着说:“你一直一直只会对他添麻烦,我不许你再喜欢他。”
时迁记得自己嘴角微渗出血,她举起右手发誓,口气郑重但表情绝望。
从医院离开前,时迁见到了顾沿途最后一面。她提了一个口袋里面全是医生开的药,她一路上走得飞快,咬着下嘴唇告诉自己不能哭千万不能哭,因为是车水马龙的街头,因为人潮汹涌会失态。袋子在斑马线等红绿灯时没有征兆地断掉,时迁仿佛听到自己身体深处裂开的声响,就像河堤决了口,泪水一下倾泻而出。时迁哭得气噎声堵,连气都透不过来。
这世上,再也没有他了。她受得了,什么都受得了。
当时迁再遇见顾沿途时,已经无法再言爱,她只能把所有情感寄托在一个虚拟的林帘岸身上,在每个浅睡深眠中梦呓出他的名字。
时迁一直都觉得自己不够勇敢,可是当她只身一人冲进火海找到素描的一刹那,就觉得,她终于开始为自己而骄傲,她在为她的爱情而活。其实,要对顾沿途的母亲说抱歉呢,因为她对他的喜欢一直生生不息暗藏心底,有多恨,便是多爱。
火势越来越猛烈,时迁根本找不到出口,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出去,于是微笑着闭上眼,想象自己正面向窗口,雏菊密密匝匝在风中开得好看,阳光稀稀疏疏地打在脸上,是温暖的光,电波在耳旁轻微吱吱作响,她缓慢念着诗仿佛是唱着的小情歌,听众千千万但最为感动的只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