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同学,之前就有人对我赞叹说,苏同学聪明伶俐、责任心强烈。”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坐。”
“其实……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优秀,不过既然学长都承认了,那么……学长有没有女朋友?有的话介不介意换一个?实在不能换那么介不介意多一个?”我认真地问。
你倚着桌面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勾起笑答非所问地说:“苏同学相机还你,请你以后不要偷偷跟拍了。”
那些在暗室里洗好的照片贴在墙壁上,我背着双手端看一张张的记忆痕迹,而始终贯穿着它们的只有一个人的名字。L,你。我对你固执的恋慕,繁复沉重得就要连同整颗心脏一起向悬崖坠落了。
我咬着嘴唇站在原地。垂下的眼帘里看见你递过来一张新成员报名表。一栏栏里详细地填写着资料。略略浏览瘪了瘪嘴,很一般的资质嘛,这样的学生随便一抓就一大把!
等等,姓名栏:苏紫苏?!谁代替我报名?!是……我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对面还在埋头处理事务的你。
“终于明白了?”你缓缓抬起头来径直地看向还一脸迷茫的我,依旧寂静的眼如深夜的大海,看不清楚里面翻涌的是日光还是海底深处的潮水。
为什么?
为什么会宠溺我的行为?
为什么会一笔一划地写下我的名字?
为什么会把那么多关于我的“无用”资料装进塞满了左手定律、马克思原理的脑海里?
为什么会偷偷替我填报名表?
“因为想和你在一起。”
什、什么?
“这样就真的不用偷拍了啊,笨蛋!我不是早就在电话里对你告白过吗,我纵容你偷拍我可惜你晕头晕脑得我已经看不下去,所以只好出此下策让你呆在我身边咯。”
L,那时我看见天气明晃晃,我的爱情也明晃晃。
顾同学也为我感到高兴,她和我路过小卖部,于是决定请我喝汽水来庆祝陈年往事里的美好。呵。列架上琳琅满目,我和顾同学好默契,同时把手伸向某处。打在暧昧灯光下的水溶C100,欣长瓶身,柠檬口味,单价四元五。
L,遇见你前我就喜欢喝杂七杂八的各种碳酸汽水,遇见你后我就改了。
因为那次我弄完长篇幅的报道后,在办公室里快活地喝百事,坐在对面的你放下手中的钢笔,双手环抱地斜睨着我,然后叹口气喊:“苏同学啊……”
“嗯?!”我一边喝着百事,一边对你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表情感到好奇。
结果你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无比故意地说:“小心以后缺钙又缺爱哦。”
“噗!”除了我苦心经营的淑女形象溃于一旦,而报道洁白的A4纸上,就被我喷上了无数褐色的液渍。
百事事件的后续是我痛苦地陪你,呃,熬夜重写报告。而后来和你在一起,当我对那些饮料投向一瞬欣喜的目光时,听见旁边的轻轻咳了咳,就心有余悸颤巍巍地缩回友好的手。
刚上市的水溶C100,五个半新鲜柠檬的C含量。我拿着它偏头对你投去了可怜兮兮的目光:“可不可以。”
你的表情至若未闻,可是你的手却伸向购物架一下拿了两瓶:“我女朋友有心想要变得漂亮气质,怎么不可以。”
至今谈起,我仍气恼得忍不住脱口出一句“我呸”,让我脸颊红得像番石榴汁的话,那时的你是怎么毫不变色眼睛眨也不眨地说出口的。
顾同学掩嘴哈哈笑,她说:“苏同学你可真有趣,说实话吧你是不是内心很欢喜?”
L,原来你的学妹和你一般,都有一句话就惹得我气呼呼的本事。
“顾同学,女生要矜持淑女。”我故意板着面孔教训,却看到了一些光感饱满的记忆胶片飞快地拉过去,斑驳的日光从树枝间流泻,心里流淌出浓郁的思念,是你对我说“紫苏,我们约会吧”时一脸认真深邃的神情。
放映的电影里,男女主角接受了猜疑接受了不公接受了压力却最终没有在一起,最后一个情节是男主在女主与别人结婚时,独自一人在阁楼注视着整个空旷的城市死去。
等到影院里的灯光灼热如白昼,我埋着脑袋听着片尾曲依旧难受得说不出话,最后的最后是被你拉出影院。
街边车水马龙拥挤人潮,红灯闪烁两秒钟后绿灯亮起,原本拥在一起的行人,随着各自的脚步迅速分散走过斑马线。我低头望着自己匡威帆布鞋的脚尖,是一颗陈旧的星。右手被人突如其来地牵住。
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身体绝大部分感官就停留在右手上。手心手背,全都被真实的温暖覆盖着。我倏地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去探询你的目光。
站在右边的你脚下一停,别过一张饱含着夜晚光线的脸轻轻地说:“我不是他。”
“什么?”
“我不是他所以请相信我,不会走到那一步。”L,我在你的目光里有一瞬间的恍神,心里跟着生出的温暖触觉迅速无声地滑过心脏,像蝴蝶惊动时扇动的最柔弱的蝶翼。
可是L,你和我都那样自信满满,从未曾想过如今会一语成谶吧。
意外总是汹涌而来,胜过所有潮水的速度。
L,我的大脑深部有一条蜿蜒潮湿的秘密隧道,让记忆在漫长的黑夜里又一次重蹈覆辙地穿越前行。
那次的学生会组织的户外活动,去附近的溪岭。
头顶是被厚实的云层笼罩的天空,苍绿色的山脉静卧在底下。山路弯弯扭扭逐渐崎岖,狭小陡峭的台阶,边角长出茂盛的青苔,没有什么保护措施。大家却兴致很高一直往前走。
山顶的木制望台可以放眼整片山色。天上的云朵迅速漾开,忽略了这一季的潮湿和温暖。青色的相接的山脉,围绕着浓重的雾气。
我决心离队独自去采山脚的山茶花。一捧捧洁白的花朵,芳香四溢。
回来时小路像树干般分出枝桠,纷纷扰扰地迷乱着视线,迷失了方向。最终倚着一棵树干发SOS短信给你。
“我说你什么好?这么大了任性得像小孩。”有你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如溪流隐隐落在心头。
“慢啦慢啦我数到一千零七了你才来,我等得脚都麻了。”我感动得差点落泪,却假装撅起嘴抱怨。
最后你蹲下身背我回去,脑袋落满了粉嫩的花瓣。你问:“你多重啊,我以为我在背着一只小猪呢。”
我不依不饶地闹起来:“诶,我哪里重了我哪里重了?只不过比暑假又重了四斤而已!”
“别乱动,这里总是潮湿阴雨不断,到处的土壤都是松的。小心跌落下去,会被打捞起的人误会是殉情!”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我感觉我们失去平衡般猝不及防地往前斜倒,最后你伸手把我推到在地,我狼狈地爬起来,看落在潮湿的坑里的舒展着身子仰天的你疼痛地说:“我被嶙石撞到了。”
抬头看,空中成片饱含湿气的乌云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倾身而下,透明饱满地急速往一个方向移动,仿若大雨将至。
“把手伸给我我拉你。”我想也没想就把整张脸都趴在了土水里,对你伸出手,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你举起的僵硬手指就在不远的地方,却怎么也触不到。触不到,终是徒劳。
肆无忌惮的雨铺天盖地落下来,划破面容的忧伤。
“紫苏你先走。这截山路曾经发生过塌方,很危险的。”地面腾起低迷的土烟,翻滚的石块和浑浊的泥水沿着料峭的山涧滚了下来。兵荒马乱。
“我不可能把你留在这里的。”我摇头,固执地再一次伸出手。
“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苏紫苏!你笨蛋啊,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还不如快点跑出去找他们来救我!”
我被你的话伤到,胸口快速起伏,只是咬着嘴唇看你却依旧不动。你语气从未有过的严厉:“快去啊!”
我抹了一把眼泪转身跑在雨幕中,我知道我要快点跑,快点。如果我曾回过头,就可以看见你缓慢地抬起头闭着眼睛,轻轻地笑。
等我带着人群再见到你,你躺在一片冰冷的泥泞里,温柔地睡着。
L,如果不是我任性地想采茶花,如果不是我发短信给你,如果我不让你背我,那么,你应该会坐在开着暖气的大巴里。这一场灾难,怎么会关乎与你。
你妈妈的巴掌打在脸上很疼,我没有哭。我巴不得多扇自己几下,只要你还能醒来。
L,以前我有偷偷遥想过我们分手以后的场景,彼此过着各自或杯具或蛋锭的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和你在菜市场相遇,哪怕我左手提着小葱右手拿着黄瓜也好;和你在商场相遇,哪怕我挤在人群堆里埋头奋力对付大减价的T恤,光荣上升为欧巴桑形象也好;和你在咖啡厅相遇,哪怕我大喝一口咖啡直摇头感叹“好心痛好心痛”也好。如果你还记得那个总是晕头晕脑的我。
而不是,剧情在去年夏天就戛然而止。
你从医院出来后家人就安排好转学。
我明知道那些给你的信不会有回复,无处可寄,却还是一笔一划地写。
我终日穿行在流年的街巷寻找你在我身边的旧时光。
路过唱片店选择你喜欢的歌手,喜欢花椰菜胜过排骨,只喝水溶C100,数学课上学你左手撑着下巴的样子。
别人借用手机每次都会紧张兮兮,怕不小心把你的短信删掉,在每个睡不着的夜晚我就一条条翻出来读,想象着当初你发时温柔的眉眼。
习惯了一个人走路,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看着头顶寂寞无言的白云和划开天空伤口的飞机。
不经意听见你在新学校继续把优秀沿描下去,想躲在角落里小声哭,却还要不动声色地穿过各种复杂的目光。
L,没有你的宠溺,我不能再成为那个无所顾忌的我。我告诉自己受得了,我什么都受得了。
只是我们再也没能遇见彼此。我听说你考上的专业后不禁恍惚地欢喜,以为我独自经历了黑暗走过一条长长的隧道,但一直走一直走,就终会看见那一点光亮。
L,你肯定已经无法记起你报这个志愿的原因。
生日那天,在游乐场,水雾渗透呼吸,视线中大片水蓝。缓慢开动的红色铁皮小火车、光线昏暗的彩色灯泡、神情扫兴的游客。还有,在淅沥小雨中独自站立的你,深蓝色的外套。撑着深蓝色格子布伞,身后是浸湿在雨水中的巨幅海报。
坐在摩天轮上,远处被冉冉烟花映亮的天空,隔着厚实的玻璃和一长段潮湿的空气看不清晰。心里却有很多遗憾。我猛地站在狭舱里:“我决定啦,以后要乘热气球,风吹过就能飘向更远蓝得均匀的天空。”
想象着吊篮的线被拉得垂直,另一端牵引它的是红色气球,它轻得像充斥在你我之间的情愫。身旁纤瘦的你,清朗的面容映在烟花里忽明忽暗:“诶紫苏你的速度总是那么慢,好要久才能追上我?”
“什……什么……”
“我决定考北航的飞行器设计与工程哦。”
“那、那我也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