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枝蔓再次遇见了许嘉伊。她正为经过一个暑假后,他还念念不忘地捏着把柄对自己笑得嚣张而苦恼时,又听见旁人说着“那个男生的父亲刚调来做市长,好像他稍后还会出国”之类的话,枝蔓不免又愤慨一番:凭什么啊凭什么,晃着三百多分的成绩单就能进最好的班级,而自己拼死拼活地也只进了普通班!真是,讨厌的人!
而一旁的许嘉伊仿佛有感应地回过头来,狭长了双眼,露出饶有趣味的笑意。枝蔓觉得头皮开始发麻了。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午后的阳光总是很好,带着浓得发稠的让人倦怠庸懒的味道。阶梯教室内伏兵一片。头顶遥远的风扇扯着讲台上老师嘶哑的声音吱咻吱咻慢悠悠转个不停。
枝蔓觉得耳旁嘈杂一片本就心烦意乱。更糟糕的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大咧咧地坐在自己身边。
“你想干什么。”枝蔓狠狠地瞪了许嘉伊一眼。
无辜的他眨巴眨巴漂亮的大眼睛用委屈的声调:“你旁边空着嘛,更何况我们早就认识了的。”
枝蔓连死了的心都有了,不是没注意到刚才他走向自己时,周围显现出羡慕、鄙夷、疑惑、各种各样的眼神,而窗外佼好的阳光将主人公勾起弧度好看的唇角、露出的凉薄笑容渲染得如此暧昧。
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换来的确是男生大言不惭的“我喜欢你”。说得如同一个呼吸一个眨眼般轻松寻常,而被此话惊吓得弹起的女生即使脸颊泛着微红仍一字一顿地说:“你再说一遍。”
所有人的目光都成功地集中过来。前方的李言泽也一双清澈的眼温和地看过来,只是一眼,枝蔓乖乖地坐了下去,像是退潮后的海岸,所有的愤慨全部软化成满眼细腻的宁静。
因为李言泽选修了这门课所以自己也跟着来的枝蔓,不是没在心里暗自猜想着再遇见李言泽的情景。但并不是现在这样,左手撑着下巴视线停在黑板上就没移开片刻,一直漫漫地散开,一切与他无关。枝蔓心里像被刺进了什么,尖锐的疼。
回想起来,那天许嘉伊的举动仿佛是一场舞台剧序幕的开始,帷帐拉开,人物登场,灯光明亮,然后一切开始悉数上演。
此后,在早上晨练薄凉的空气中,在课间操伸展得很开的队伍里,在转角推搡满了集合的人群时,在中午吃饭排队的喧哗中,在浓密的花荫下遇见时,尽管枝蔓巴不得熟视无睹。在众多女生羡慕的眼光中也知道,无心或有意的许嘉伊是对着她眉目上扬,笑得开怀。
间无事时枝蔓偶尔和女友一起双手搁在窗台上,讨论着校园里的男男女女,狭窄的空间里透出温暖而热烈的味道。是不是“视觉系才是王道”这已是个普遍的真理。大家对于那群男生的关注程度远远大于成绩好得可以另自己羞愤自杀的模范生。他们的体育出奇得好,一不小心,后面或许还跟着“校跳高记录保持者”之类。他们除了晨会再也不会穿制服而换上漂亮的行头招摇过市。他们会喝着冰镇饮料嬉笑打闹着一起经过繁盛的树丛下。他们可以和很多面容清丽身材高挑的女生谈情说爱。那些女生如同她们浓密的头发上别着的樱桃发卡般鲜艳诱人。笑的时候粉嫩的脸颊陷出一个甜美的涡儿,挥手时也是探出一支如茎的柔荑。
明明是自己不能与相提之类的。
可女友们在一旁激动地讨论,在某人经过楼下时会说,啊这个我认识他是谁,那个是谁谁,那个又是谁谁谁。然后又指尖点点,那个是许嘉伊,自然而然地目光便移了过来,酸酸地说道,他喜欢你吧。连女友也无可避免地信了,枝蔓张开嘴想要反驳说不是,可是发觉她们已经又别开头,想想还是算了,那个说“不”的口型,枝蔓保持了很久。
流言开始盛传。天气很好,窗外大片的阳光铺洒在路面上,树影斑斑驳驳。枝蔓在风中穿过紫堇,穿过木棉后,有人在身后小声讨论:“喏,那便是许嘉伊喜欢的女生。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长相平庸姿仪欠佳,或许是谣传。”
心口瑟瑟过后却渐渐能适应,枝蔓想即使此刻将她描述为三头六臂之样,忍一忍也能当笑话听过去。
天气莫名地突变,前段时间流行感冒,学校请假的人也多了。枝蔓除了一边感慨着可以堂而皇心安理光明正大地懒在被窝里睡觉,睡得一塌糊涂天光大亮这样真好之外。除外的惊喜便仍衣衫单薄的李言泽,在一次选修课结束人群如鱼贯出后走到自己旁边,递过来一口袋东西。
在这一个风吹草动草木皆兵的时刻,李言泽却站在自己面前,即使苍白的言语此刻也会像被施了魔法般绚丽生动起来。她想,自己终于得到荒芜已久的幸福了。
正当枝蔓像一朵葵花,仰望着美好的少年静静舒展着她的笑意时,教室后方突兀地有了东西跌落的声响。枝蔓看见许嘉伊还懒懒地趴在桌上,他的脸庞几乎都埋进手肘里,微凉的晚风流过发际,露出如猫般安静的眼睛让人过目不忘。像是涨潮的海水,枝蔓攥紧的手心潮湿了一片。许嘉伊站起身舒展着自己的身子,然后径自地捡起落地的笔,然后离开,没有再望向枝蔓一眼。
第二天课间操时又出了意外。请假的位置后一个填补上,随着队列的移动,枝蔓偏着头看到临班的许嘉伊与自己并排了。多亏了许嘉伊的超人气,他喜欢自己仿佛已是全校皆知的事。有明意的女生像朵朵海棠笑得艳丽,而男生抖得如同秋风中飘落的枯叶,甚至有人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犹如锋芒刺背,枝蔓手脚僵硬得差点同手同脚。许嘉伊反应唯一的动作就是把耳塞塞进耳朵枝蔓起初并不想理会。集体观念、差劲的人!
“认真做操!”体育部的成员有些愤怒地拍着记录本提醒。许嘉伊抬起眼懒散地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耳塞依然塞进耳朵,并且顺手把iPod的音量再调大一档。
“同学,为什么不认真做操!”许嘉伊缓缓抬起头来 ,使劲扯掉左耳的耳塞,然后双手插袋地站在原地,“我不愿意。”
“什么叫不愿意!”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估计体育部的也是个热血沸腾的少年,见着许嘉伊蛮横的态度顿时也火大了起来。语气变得无比强硬,“这个没收了,做操!”并准备从许嘉伊手里夺过iPod。
“你没权利这么做!”许嘉伊好看的眉朝上一挑,抓住了那人的手。
一人握着新款的iPod另一人却拽住他的手腕,两人便僵持着,空气中有什么不安的因子要爆发。
“许嘉伊你不可以这样做。”枝蔓吼过去,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像化开的湖面,激起了透明的涟漪。
旁边的人目光聚拢,大家都猜测不透这个女生到底想要做什么,许嘉伊更是转头看向枝蔓,露出好笑的神情:“你凭什么管我?”
“我......”勇气如退潮般消去后,枝蔓开始后悔自己的愚蠢和冲动。手指用力掐进掌心,深深吸口气又小心松展开,“我,我是为了你好。”
许嘉伊却眨着眼睛:“你怎么说这种话,谁要你为我好。别在你恋爱的第二天就对着他人说这种意义不明的话。”
虽然他的模样调皮,但枝蔓还是轻易捕捉到许嘉伊没有接过这份好意,并且对昨天看见的事耿耿于怀,有真正动怒的气息。
枝蔓又气又恼还找不到反驳的语句,眼泪唰地流下来:“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那么我告诉你你的目的早就达到了。求你别再造成我的困扰了。”
小脸庞尖下巴,一张美好的脸庞梨花带雨,许嘉伊怔怔地看着就忘了语。
“那,算了。”这个时候体育部的成员再顾不上原来“没收不没收”的问题,转而开始劝架,推了推许嘉伊的胳膊,“去向那女生道歉吧。”
许嘉伊仍旧不言语,挑着眉看着枝蔓瘦弱仓皇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楼道的拐角,才又重新带上耳塞。
枝蔓能感觉到自己口中的那口唾沫,是如何以慢镜头的姿势艰难地咽下去的。
经过了此事后,流言渐渐平息,枝蔓与许嘉伊再无交集。明明是一件可以让自己无比欢喜的事情,枝蔓却隐约觉得自己患得患失。
是课间自己要去实验室的路上,枝蔓恰巧遇到了他。四目相对尴尬了些许片刻,枝蔓挺了挺身子决定从他身旁绕过去。
“对不起。”
“咦?!”枝蔓轻轻地吓了一跳,心脏陡然缩紧。仿佛是不肯相信地回过头去,看到了将薄薄的唇线抿成月牙状的许嘉伊,平日总是唏嘘的脸上挂着少有的认真。他双手插袋地站在窗口,眼角眉梢细微的变化全都清晰地落进枝蔓的视网膜中,夹杂着夏日干燥而甜美的香气。
两人周身被光线晕染开来。彼此之间,搅出了鹅黄色的薄暖漩涡。“ 哼……”发尾在风中“唰”地甩出透明的弧度,“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枝蔓留下了这话后,便心情大好地蹦跳着离开。
“我可没说过要原谅他啊…!啊,啊嚏!枝蔓揉了揉鼻子,好像是昨晚太用功了。”
浑浑噩噩将晚自习撑过,枝蔓觉得头痛得仿佛骨盖快要裂开。能听到自己抑制的呼吸在支离破碎地游走。校园渐渐没了人,只有昏黄摇曳的灯光将影子斜拉得好长。枝蔓终于在风里蜷缩着身子蹲在墙角很小声地哭。
有人对着她摊过来手掌,枝蔓抬起眼看,含糊不清的鼻息有着挠人的轻柔,“是你?”
淡淡的笑容在许嘉伊的嘴角划开,如水草扩散,透明又带点柔暖。“你死不了的,因为有我在。”男生歪斜着嘴角弄嘲地望过来,眼中却闪着鳞片似的柔软光芒。
不知自己肯定了哪部分,是“因为有我在”, 还是因为他白衬衣、淡无痕迹的青草香,幻化成了安定的力量? 枝蔓最终把手覆了上去。许嘉伊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可以将自己的手完全覆盖。枝蔓由许嘉伊小心地搀护着送往诊所,地上的两只影子轻柔地合在一起。
如幼童般软弱与无助的她,将潮湿的脸庞和头发紧贴在他温暖的颈后。出乎意料很温暖塌实的背脊,白色的衬衣,淡无痕迹的青草香,幻化成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枝蔓双手乖巧地搭在他的肩两侧,下垂的指节随着身体的轻微摇晃而一下一下地轻碰着他的胸口,有着凛冽的瘦。在途中,枝蔓身子下滑,许嘉伊便使劲一个上抛,像背一个麻袋似的。枝蔓只觉自己快飞起来的片刻又重重跌落下去,被这疼硬是生生的哭出声来。前面的许嘉伊一下子就慌乱起来,他急切地说:“别哭啊,不然我又以为我做错了什么事,喂,喂!”
枝蔓想象着他无奈又纵容的模样便轻轻地笑出了声,许嘉伊松了一口气又体贴地安慰:“快到了,就快到了。”一副枝蔓没见过的天真模样。
在诊所,医生开了药后许嘉伊便连忙拿着两个杯子替枝蔓凉开水。她有些踟躇后才说:“其实,你人不错。”
许嘉伊愣了愣后,嘴角轻轻上扬,笑容也是理所当然地铺展开来:“是拉是拉,我早就知道的你不用点明拉。”
枝蔓轻轻一笑但知道,李言泽在自己心中仍然有不可动摇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