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没有想到溪砚会来,她来时,我正坐在小椅子上啪嗒啪嗒地嗑着瓜子,溪砚来央求我一如当日我央求母亲一般要我当着林锦初的面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我匝巴匝巴干得要命的嘴巴,站起来后扬着高高的下巴,溪砚那天明明是因为你怕我把林锦初抢走而推我下去的,你怎么能叫我撒谎而替你推脱。
溪砚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如纸张般灰白。她伸出了修长玲珑的手。我摔倒在地,哭着问,溪砚我不过是不愿意欺骗锦初,你怎么能推我?
半掩的门打开,林锦初提着一口袋的果冻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他对着溪砚说,你走!溪砚的背影凛冽,仿佛穿不透任何光。可是没有谁注意到了我嘴角那抹开心的唇线。是的,那天是我故意从双杠上跌下来的,不惜日后要在医院呆上一个星期。刚才,我也是看到回来的林锦初而对着溪砚急忙想抓住我辩白而伸出的手顺势摔倒在地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和林锦初在一起。好吧,我承认,我是个坏姑娘。为了得到一些东西而愿意不择手段。
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林锦初执意要带着我回他的家,他说我的父母都不在我肯定不会好好爱惜自己,他说他的母亲很和善会做好菜会褒浓汤,他说他家的房子很破旧叫我不要见外。我很不争气地哭了。林锦初慌了神,你干吗哭啊。我把脚使劲地踹过去,我激动行不?
外面的天气明晃晃,我的爱情明晃晃。明晃晃到刺痛了我的眼,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我见到了他的母亲,眉目清秀,手指粗糙,身体消瘦。符合我对她的想象。她笑着说,你看起来让我觉得很亲切,仿佛早就认识你这么一个小姑娘。我立刻心虚起来,真的就像是被领回家的小媳妇一样低眉顺眼地绞着手指,心里却像是横出一面鼓,七零八落地敲起来,我知道这可是非常糟糕的事情。以至于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SUMMER头像在跳动,他说你是个寂寞的孩子,我愿意听你漫长而热烈的倾诉。我回,你心理医生啊倾听什么老娘不需要。但是SUMMER看不到,滚烫的泪珠滴在我的键盘上、手指上、衣料上,开始是一滴,最后就泛滥成潮意。
偶尔我会觉得SUMMER和木晨是同一个人。我把我的青春都献给了他,他就是再差劲好歹也应该对我略知一二吧。而SUMMER就真的很了解自己,虽然他很爱开玩笑,同安静的木晨不一样。于是我最后添加或编撰告诉SUMMER。因为我现在就像是那个替驴耳朵的国王理过发的理发师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肚子里的话统统都倒出来。虽然我只倒了一点。
没想到第二天便出问题了。林锦初见到我时表情那么地不自然。我痛心疾首地忏悔自己的失误,该不会SUMMER就是他吧。死了死了。我蹑手蹑脚地准备逃跑,没想到却被他眼明手快地提住了衣领,我垮了垮不能再低的肩膀眨巴着大眼睛,呵呵,你有事?
林锦初却大手一挥,没事我就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愤恨地瞪他一眼,没事瞎编什么事。却换来他更加凶狠的回瞪,他凶巴巴地吼过来,你好好听着。很早以前,有一只逗人喜爱的小鸟她飞不动,因为脖子上总挂着一只很沉的金表,并且它还已经坏得不能走了。她的朋友兔子问她,为什么你要一直挂着它,它又重又不能用。小鸟说,已经习惯了啊就不能管它重不重了。于是小鸟生日那天,兔子就送了一只又小巧又准确的新表给她。鸟高兴得不得了,挂在脖子上到处给别人看。
林锦初不说了,他静静地盯着我,你要不要放下什么。我就像是披着黑色披篷的女巫终日见不得阳光一样,现在却站在了大太阳下。我推开他跑了出去,果然,他还是知道了。
天空像我的心情一样下着雨,我抱着脑袋跑到亭子下躲雨。然后我看到了对面专卖店里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亭亭玉立,她的腰上挂着一只陌生的手,她拿着昂贵的项链比划后又侧了侧脸绽放柔媚的笑容。
我只觉得我全身冰冷。
在她发现我的下一秒我就逃走了。她从后面跟了来用以往的口吻说,眠眠你站住!
我站住了就是大傻瓜,我踉跄着想要跑回家,她虽然踏着又尖又细的高跟鞋仍“噌噌噌”地就跑到了我的前面。她抓住我的胳膊她说,眠眠,其实我很想告诉你真相可是怕你不肯再接受我。眠眠,其实我也很想你们可是我不能再回去了。
我的脸上全是水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了,我推开她问,你巴不得离开我们,你要的不是一家人的稳馨而是像那样虚荣而繁华的生活对不对,其实不是父亲不要你而是你不要我们对不对。你就那么在乎那些虚无的东西吗,为了它们你宁肯舍弃一个家,你就一直爱着它们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我发誓不再爱你了。
我的头又开始疼了。我想我为她做了那么多错事。我为了她转学,千方百计地接近要和林锦初在一起,不过是为了以骄傲的姿势出现在他母亲面前看着她崩溃的姿态。林锦初的母亲,父亲的大学同学,母亲口中所谓的“第三者”。
我甩开哭泣的她的手我要回家了,我想着家里还有被我和她都心伤的父亲在灯下等着我回来,我要做一桌好菜要煮浓浓的热汤温暖我们的胃发誓不再想念她,我要抱着父亲痛哭一下来结束这段过去以后我都要变得坚强,我要好好地睡个觉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来后头再也不会疼的那种。
SUMMER说,你就是那只后知后觉的笨鸟,不过,还有得救。
我吸了吸鼻子特别不好意思地拍着林锦初的肩膀,对不起啊。他就笑,他说是母亲认出了她的。虽然第一次见面,不过谁叫你和你父亲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林锦初的笑容很好看,不过我想起,我从未同他亲密接触过,从未在上课的时候侧过头望他从未收到过他的纸条从未想过对他表白那四句话,从未在遥远的地方注视着奔跑的他,从未为他而怀念夏天,从未知道他的眼睛和木晨一样清澈。
是的,我想起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木晨。我蛮横地告诉我要分手他便温和地答应了。我记得上车前他说的最后一句是“记得我一直爱你”。他建了“夏的蔓延”,他说他姓夏,我叫浅眠。他的公主在盛夏里安静地睡着了而整个夏天就悄然无限蔓延了。当我从双杠上跌下来时我恍惚看到了林锦初重叠着木晨的脸所以我觉得幸福。当他看到我和林锦初在一起时,他眼里的忧愁那么轻易地就割伤了我。在林锦初要带我回他的家时我哭了并不是因为我激动而是因为我回想起了木晨也这般温柔对我。我的脖子上一直挂着他送给我的戒指,因为那是一个离心最近的地方。我的夏天一直都是他。
父母分开后我的头就一直很疼,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一点一点地回忆起事情的真相。
当木晨见到我的时候正如我的预料一样吃惊得不行,我欢快地张开手向他跑去,木,晨,夏,木,晨!
浅眠。
恩?!
欢迎回来……
雪漫说过,我一直用最温暖的眼睛看着你们,和你们一起拔节,一起长大。所以我要感谢父亲,林锦初和他的母亲被我伤害的溪砚,还有我亲爱的木晨。你们看到了我的伤和自尊,知道我的成长不易。如此纵容尖锐及乖戾的我,让我度过了欲坠季节。我已经学会了坚强和容忍,可以承受一切的一切,我希望能一直处在温暖和希望的盛夏。
现在是夏季的一枚翡翠,温和的光缓缓蔓延开,指尖都能渲染成一片清透。天空不再是一团浓烈的色彩,宛如一张透明的洁白笑颜。
S中有着复古的高墙红瓦,盛开到及至的紫藤花,东墙上甚至有满墙的爬山虎,让漫漫无际的夏天在鲜绿里又悄然蔓延。
枝蔓躲进墙角的紫色葡萄藤架下,一头浓密的头发散发出潮湿的清香。她抿着薄薄的嘴唇,单手搁在额前做深呼吸,半流质的风吹开细碎的刘海,阳光染进她眼睛里,照耀出星一样明亮的光。本是想趁着开考前的一点时间再记些单词,可旁边的人群嘈闹得让自己蹙紧了眉。
一眼瞥去就看到众星拱月般的那个男生,青草般茂盛的头发,凌乱的白色衬衫领子,风吹过半敞开的下摆鼓得飘起来,在夏天明亮得晃眼的光里像盛开的白花。和旁边的三五女生嬉戏,笑的时候眼神柔软嘴角拽拽地上扬。
枝蔓知道有些人天生得宠。他们有张或清朗或明媚的脸,生得高且瘦,家境殷实行头漂亮。他们开心时,新生的花蕾都能在他们的视野里灼灼绽放;他们一皱眉头,就全世界为之心疼大雨滂沱而来。枝蔓不喜欢这样的男生,最后瘪着嘴拿着书拍打着走廊的石柱,“啪嗒啪嗒”气恼地走开。
那个男生刚好转过了身子,便扬着下巴轻佻地看着这个眼底微透着不屑的女生,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在了才回过头接着自若地说笑。
九点开考,按惯例要提前十五分钟进考场。刚进教室门枝蔓便看到那男生正漫不经心地转着笔。他头顶的风扇呼啦呼啦作响,吹动得额前的刘海也不安分了,明亮的眼眸就交替在光与影里。
手中的准考证,0497。枝蔓挨着贴在课桌左上方的标签数过去,0494、0495、40……“呀!”自己差点不支倒地,灵敏反应后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枝蔓抬起头,露出一双睁得又圆又大的眼睛, 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对面的男生连忙收回欣长的双腿,调皮地一吐舌头肩膀一耸:“对不起哈。”枝蔓看着标签“许嘉伊”,然后气得沉沉:“死开。”
风吹得很快,天上的云聚拢又散开。可身边的事物都在自己的瞳仁中变成一片流光。而其中无比清晰的是许嘉伊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横过来,枝蔓甚至听到他把手指捏得碎碎响的声音,便觉得有些后怕了。
经历了两个小时的煎熬后刚走出教室,枝蔓便觉得眼前的光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笼罩住。
“是你…”枝蔓看见李言泽安静地盯住惊讶的自己,然后轻轻笑出了声。她由下而上地仰望着周身蕴开光晕的他,如同一株虔诚的向日葵。枝蔓的嘴角也扬起微小弧度,然后目光越过男生流畅的肩线停了格。
不远处,许嘉伊慵懒地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双手伸展得很开,好似一个大大的怀抱。枝蔓注意到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笑意,这个初次见面的家伙轻易地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枝蔓是喜欢眼前这个轮廓清朗、神情安静的男生拉。难道自己把这份感情隐藏得还不够好?
枝蔓涨红着一张脸恨恨地瞪过去,许嘉伊却笑得更欢了,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搂着替他买水回来的女生走开。枝蔓浅蓝色的裙摆和自己的小小心思一样,在夏天的风中搅乱了薄暖的阳光。
起初进学校上第一堂体育课时,慌慌张张地插错了队伍。朦胧着一双眼看着全不认识的人群,对着突如其来的自己哄然大笑,心里恨不得是掉进梦里没有醒来。只有站在前排的李言泽温柔且无奈地冲自己说:“你是五班的,队伍在那里。”
枝蔓记得那时风刚吹过,整棵树都招摇起来,夏天耀眼的阳光从叶隙渗下来覆在脸上,枝蔓将眼睛眯成细长状看过去。逆光之中,男生的面容暧昧不清,再细细一看才同底片显出像一样显现出无比生动的五官。明明好似漫不经心的一瞥,却像树叶缠绕日光般在心底泛起细碎的涟漪。那株名叫好感的植物就悄无声息地进了枝蔓的心,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