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穿越42年的爱
母亲走得早,她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参加了抗日战争,打过鬼子,解放战争时期,他又奉命潜入上海,打入了一个国民党特务机构,秘密从事情报工作,直到迎来全国解放。文革开始后,父亲三天两头被人传去问话,要他彻底交待历史问题。那是一段朝不保夕的日子,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天,一伙人刚抄了他的家,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又找上门来。父亲开门问他找谁,陌生人一看到父亲,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我是您的儿子啊!父亲浑身一颤,瞬即恢复了平静,冷冷地说:你认错人了,我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年轻人擦干眼泪,从包里拿出一张介绍信和一张照片,递给父亲,没错,这不是您的照片吗?父亲接过来,看也没看就扔在地上,忽然变脸了:我没有儿子,你走,赶快走!再无商量的余地,年轻人一脸失望地走了。她站在一旁,忍不住好奇捡起照片看了一眼,父亲一把夺去,撕得粉碎。
虽然只看了一眼,她却敢肯定,照片上的人分明就是父亲,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难道父亲真有历史问题?不等她心中的谜团解开,第二天晚上,父亲就被一伙人带走了,被送到一个很远的采石场,接受劳动改造。她也受了父亲的株连,成了“狗崽子”,外婆把她接走了。半年后,她考上了重点中学,可学校却不肯收她,原因是出身不好,只好辍学。
后来她成了家,在那个出身决定命运的年代,“狗崽子”的婚姻多半好不到哪儿去,男人是个憨厚的乡下人,他们住在父亲留下的房子里。一晃十年,文革结束,父亲的噩梦也随之结束,人虽出来了,可政治上还没得到平反。不久,当年那个神秘的陌生人又来过一次,硬说他是父亲的儿子。父亲说:你走吧,我根本没有儿子,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一定是你弄错了。那人无奈地走了。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父亲才得到彻底平反,恢复了党籍和名誉。父亲仿佛一夜间年轻了10岁,整天高兴得像个孩子,可是过了不久,他又变得郁郁寡欢,烟抽得更凶了,整天魂不守舍,满腹心事的样子。直觉告诉她,父亲的心事一定与当年那个神秘的陌生人有关,世上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千里迢迢两次跑来认亲呢?难道父亲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么多年,为何连最亲的女儿都要隐瞒呢?她想,谜团可能快要解开了。
果然,父亲向她吐露了实情,那是一个尘封近半个世纪的秘密:抗战胜利后,父亲和一名小学教师结了婚,一年后生下一个儿子。在儿子半岁时,妻子不幸染病身亡,紧接着解放战争全面爆发,组织命令他立即赶赴上海,从事地下工作。临走前,他把儿子托付给了当地的一位大嫂,并留下地址和一张自己的照片,作为日后父子相认的信物。等到战争结束,他重回故地时,早已物是人非,茫茫人海,到哪去找那位好心的大嫂和亲生儿子啊?解放后,是他的第二次婚姻。
她忍不住又问:当年大哥两次找上门来,你为何死活不肯相认,还要赶他走呢?父亲无奈地摇头,这么多年,我每天做梦都梦见你大哥啊,可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我正在接受审查,如果你大哥突然有了一个“反革命”的父亲,他还有前途吗?第二次他来,虽然我放出来了,可是我还没得到平反,只要一天没有平反,我就一天不敢认你大哥啊!父亲的话,让她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她不敢想象,为了儿子的前途,父亲竟独自一人承受了40多年的相思之苦!
父亲的话语渐渐多了起来,三句话倒有两句与儿子有关。闺女,不知你大哥现在过得好不好?他会生几个儿女呢?一开始,她说不知道,父亲就一脸的不快。后来她学乖巧了,说北京是首都大城市,大哥一定过得很好。父亲这才转忧为喜。他一直珍藏着那张发黄的介绍信,上面写的地址是北京一家化工厂,这是唯一的线索,父亲决心要找回儿子。
然而,钱成了最大的问题。她和丈夫都没有正式工作,靠做临时工收入仅够一家人勉强度日。除了路费,还有在北京吃住的花销,需要一笔不小的钱。可是父亲对儿子的思念与日俱增,为了省钱,他把一支烟分成两次抽,抽到一半就掐灭,下次再接着抽,这样一包烟就变成了两包。
父亲还要出去挣钱,说自己有手艺,会修伞。她不准,说你年纪大了,在农场又落下一身毛病,身体吃不消。他就跟她吵,还骂她没良心。她只好帮父亲置了工具,然后他每天出去走街串巷,帮人修伞,风雨无阻。他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数钱,数完就一笔一笔记在本子上,然后用报纸小心地包好,压在枕头底下。
一年过去,看着枕头底下越来越厚实,父亲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北京已近在咫尺,可他的身体却急转直下,咳嗽得厉害,连说话都喘气。他依然每天出去修伞,谁也劝不住,还说人老了都这样,不碍事。直到那天倒在了大街上,检查后医生说是肺癌晚期,最多只剩两个月时间,自然瞒不住他。父亲说:我的日子不多了,见不到你大哥,死不瞑目啊!
她含着眼泪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到那一打听,当年的那个化工厂早没了,偌大的北京城,到哪去找大哥啊?她只好回去,父亲躺在病床上对她破口大骂,没找到你大哥,你回来干什么?她又去了北京,发誓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大哥。她去过民政局、派出所,找了厂里当年的老职工。半个月后,她终于在一间局长办公室见到了大哥。她说:哥,咱爸想你啊……
然后,她也知道了大哥的一些过去。在他16岁那年,养父母相继去世,因为他是“革命遗孤”,政府供他念完了中学和大学。分配到北京工作后,因为政治过硬,工作能力突出,他很快得到提拔。根据养父留下的线索,他去找亲生父亲,没想到两次都被赶出来,只好死了这条心。
兄妹俩连夜上了飞机。赶到医院,父亲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他扑通跪下,“通通通”磕了三个响头,冰冷的水泥地面,血水和着泪水一起淌下,“爸——儿子不孝啊!”他已经听不到了,命运最后一次捉弄了父亲。不,她想:父亲能听到的,一定能!虽然,这声“爸”迟来了42年!
(摘自《那些逝去的生命》 姜钦峰/文)
标:废墟中的照片
发现生还者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搜救队员即将全线撤退。劳勇的手脚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创伤,只是,他依然不愿意放弃一丁点儿的希望。
在搜救犬的带领下,劳勇来到这片废墟上——一间一直被他们忽视的处于这片大厦边缘的门卫房。劳勇发现,一块倒塌的水泥楼板压着一张木床,木床已垮塌。透过杂乱的砖石缝隙看去,床上有三个人——丈夫、妻子和他们的孩子。那块楼板,不偏不斜地压在丈夫和妻子的额头上。劳勇使劲地移走了楼板,揭去覆盖在他们身上的被子,看见了惊人的一幕:女人的腿、男人的腿,都倔强地弓起——灾难突然降临时,这两双腿,竟不约而同坚挺地撑起了那倒塌的楼板,撑起了仅属于孩子的那一隙安全的空间!孩子睡在父母之间,因为稍微缩进被窝,楼板只是紧贴着他的额头,虽然被硬生生地扯下了几缕头发,但他并没有受重伤。
这是目前,废墟中发现的年龄最小的幸存者——一个周岁左右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