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个委员长,又是行政院长,还去兼任战区司令,今天叫全体将士拼死抵抗,明天又叫暂缓阻击,后天又下令撤退紧缩,弄得前线的军长师长们摸不着头脑,士兵们像流沙一样,一会儿跑向东,一会儿窜向西。这样的仗,就是关公再世李广现身也很难取胜。我们冯将军却顾全大局,被解了职照样带领我们真心抗日。前天,在上海前线的京沪警备司令长官张治中将军,还亲自打来电话,请教冯将军御敌方略。可惜蒋某人却一意孤行,刚愎自用。据冯将军推断,照这样一摊流沙样的打法,年底前不仅上海要沦陷,说不定南京都要丢在蒋某人的手里……”邵力琛听着这些议论,心情沉重起来,但他历来谨慎小心,在这样鱼龙混杂的氛围里,他从不议论国家大事和对领袖的褒贬。他见三人都已喝得面红耳赤,语无伦次,便安排楚志璇陪他们去了西厢客房,并吩咐甄大总管代他陪他们去胡说海扯,直到入睡才能离去。邵力琛回到书房,来不及休息,又叫秦鹓给负责汽轮机厂和丝厂、绸厂的厂长打了电话,督办下午议定的事项,又与军政部和民生公司协调了搬运机器的具体事项和时间。待全部的紧迫事项落实完,书房的座钟已经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
秦鹓听见钟响,瞧了瞧力琛疲惫的面容,心疼地悄声说:“力琛哪,身子要紧啊,我求你去休息吧,余下的事我叫志璇来处理。”说完,不由分说,搀着他的胳膊向书房旁的小卧室走去。秦鹓伺候邵力琛上了床,熄了灯,摸索着脱去了衣衫。上床后她紧挨着力琛躺下。白天的事情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出现在她的眼底,使她久久不能入睡。但她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不能发出声响,她生怕惊醒了已经发出轻微鼾声的邵力琛。躺久了,眼睛适应了卧室的黑暗,秦鹓才借着透进窗帘的微弱的月光,久久地注视着酣睡在身旁的邵力琛,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邵力琛时的情景……一九三二年初春,上海各大学的学生出于爱国抗日,纷纷走上街头,进行游行演讲,反对东北军撤出东三省,声援十九路军对日寇作战。那天,邵力琛从江边汽轮机厂出来回苏南,汽车刚行驶到西藏路与南京路交会的路口,忽见一大堆人正围着几个学生听他们演讲。他也想听听学生们到底讲的什么就叫司机把车停在演讲学生的外围。
一个短发、瓜子形脸、高挑身材、身着大襟浅蓝哔叽短衣和藏青色裙子的女大学生,正激情地演讲着:“日本人占我东三省,威胁北平,他们就是要想把我华夏中国变成帝国主义的殖民地,我们中国人坚决不答应。我们不愿做亡国奴,要求政府全力抗战,打败日本帝国主义,还我大好河山……”这时,一群警察打开高压水龙头,挥动警棍在驱赶和打散群众。邵力琛叫司机启动汽车,刚冲出警察的包围圈,猛然看见一个女学生被追赶的警察打伤,她满身是水,满腿是血,连跑带爬地倒在了他的汽车的侧面。邵力琛立即叫司机停车。他打开车门,不顾一切地把女学生连扶带拖的抱进了车里。一见女学生的伤势,他气愤地骂道:“学生们喊几句爱国的口号,发表几句抗日的演讲,有什么错?看把人家打成这样,真是恶狗一群,土匪一帮。”见女学生还在流血,他立即叫司机加大油门,便冲过了南京路口,甩掉了追上来的警察。车内,平躺在后排车座上的女学生双眼半闭,腿部还在流血,人已迷糊不醒。邵力琛立即从皮革公文包里掏出一条雪白的棉手巾,撩开她的短裙,见是右侧大腿被子弹穿了一个小洞,翻开的皮肉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他飞快地把手巾折叠好,扎在了她的大腿上。
不一会儿,女学生睁开了眼睛,见自己的头枕在一个中年陌生男子的大腿上,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立即挣扎着要翻身起来,然而,大腿的一阵剧痛又使她的头重新枕在了中年男人的腿上。见自己是在小汽车里,她惊惶地问:“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把我拉到哪里去?”邵力琛眼眶里噙着泪花,温和而慈祥地望着她,解释说:“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也是爱国的百姓。现在你腿上有枪伤,我把你拉出上海,到市郊的医院里去。你不能在市区的医院医治,敌人到处都有爪牙。为了你的安全,请相信我,我叫邵力琛,是苏南丝绸厂的……”姑娘惶恐的眼睛终于稍许平静了一些,但她很快又挣扎着说:“我不认识你们,请你们把我送回沪淞女子大学。”“姑娘啊,你冷静一点好不好,现在市里到处都在抓人,非常混乱,我们不能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救出来,又把你送进虎口,丢进火海。我理解你们的行动,支持你们的爱国行为。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会全力保护你的……”汽车快速地冲出了上海市区,来到市郊的安亭镇。见前面有家医院,司机调转脸,问:“邵经理,前面有家医院,进不进去?”“好,进去吧,先去包扎一下,看伤到骨头没有。”
汽车在写有瑞福医院字样的大门前停下,司机下车进门。不一会儿,一男一女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来到车旁。邵力琛帮医生把姑娘移上担架,跟着进了大门,又拐进一间设备简陋的手术室。医生把姑娘抬上铺着白布的手术台,那位男医生转身来冲着邵力琛问:“她是怎么了,怎么受的伤?你简单给我们叙述一下,我们好写病历。” “她是上午受的伤,流血比较多,我们已经给她做了简单的包扎,可能是子弹把大腿打穿了一个洞。”邵力琛冷静地答道。“子弹打的?”男医生惊诧地瞪着眼睛,“若是枪伤,我们就不能收治哦。” “既然她已上了手术台,那就请你们先给她检查一下,看伤势重不重,行吗?”邵力琛用央求的口吻向男医生说。“要检查,先到收费室交两个大洋的检查费。”“行,行。小张,小张。”邵力琛急忙向手术室门外喊,“你先去交费,我守着她。”医生解开姑娘大腿上包扎的手帕,只用镊子在伤口上拨了拨,便说:“是枪伤,里面还有子弹,我们不能治。”他把手帕又重新扎上,面无表情。“大夫,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的家住在苏州,路很远。”邵力琛躬着身子,恳求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唆呢,我不去报案就便宜了你们,你还这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