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仙听着幺爸的话语,惊呆在走廊里,接着身子晃了几晃无声地栽倒在地。邵力皞立即将美仙抱进她的卧室,艾妈赶来给她打来一碗糖开水,用羹匙一点一滴地喂进美仙的口中。美仙醒了,身子像虚脱了似的。许久,她才定了定心神,想:“我必须找到美妮,弄个明白!”她出得门来,见力皞幺爸还在门外徘徊,她的眼眶湿润了。她望着邵力皞,乞求说:“幺爸,难为你了,你一人在宅子里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我们一家人感谢你了。不过,幺爸,我想见见仲斌和美妮。”“仲斌和美妮都在达琛公司和汽轮机厂。你父亲临走前一月,仲斌退伍了。大哥任命他做了汽轮机厂的厂长,美妮做副厂长,主管行政和财务。他在上海厂下了任命书,给工人开会作了安排。但丝厂和绸厂他却一直没任命我当厂长,只是叫我临时负责,结果,工人不听我的约束,政府就把两个厂当成外逃投敌人员的财产给监管了起来……”美仙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叫力皞派车送她到汽轮机厂,力皞两手一摊,难为情地说:“这里的财产也贴了封条。因为汽轮机厂的财产已属仲斌和美妮所有,他们就是厂子的法人。你父亲转移给他有合法手续,你叫他们派车来接你吧。
”美仙气得两腿直颤抖,牙齿也上下磕碰着。她转身进了书房,接通了汽轮机厂的电话。下午,美妮跟车到达喜王府邵宅,将美仙接去了汽轮机厂。孙仲斌听见三姐来了,忙放下手边的事,从厂长办公室出来把美仙迎进了一间小会客厅。他满脸干笑地欢迎着美仙,尴尬地说:“唉,三姐回来怎么不早打个电话,我们好到机场迎接你啊!三姐是稀客,请坐,请坐。”美仙拉着美妮的手,坐进沙发里,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盯着孙仲斌,问:“听说父亲离家出走了,他到哪里去了?给你有什么交代没有?”“三姐,你不要着急。岳父走之前给我交代过,他是通过外经外贸同意,到香港采购机器和设备去了。因为他要回来,所以丝厂和绸厂还有喜王府的事,他没有向幺爸说明。汽轮机厂工人多事情杂又要研究新产品,同时还要大量组织生产,没有人负责是不行的。反正我退伍了没事干,岳父就叫我当了厂长管着这边的事。”孙仲斌不愧在部队里干过二十多年,说话滴水不漏。“那父亲把逸民和逸众带去干什么?”美仙死死地瞅着孙仲斌。“三姐,你只顾搞科学研究,没有研究人学和政治经济学。
全国目前都在大规模地搞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这不是明摆着的要没收资本家的财产吗?老岳父想不通,才下决心要到台湾或美国去的。是我劝他,他才说要回来。至于逸民和逸众,他怕他们在社会主义的新中国长大了,背上资本家子女的黑锅或戴上小资本家的帽子,他是下了决心要送他们出去读书的,他叫魏书琴和魏书晨去陪着保护他俩。三姐啊,这件事除了你我之外,是其他任何人都不晓得的绝密,你可不要对外宣扬啊!”邵美仙想如果再问,狡猾的仲斌肯定不会再吐出什么内情来。她站起身来,没有表情地阴沉着脸,对幺妹夫说:“那你跟我一道去趟市委统战部,我们去见李昌达,把原因说清楚。叫他们不能封邵宅的财产,不能随意接管丝厂和绸厂,按国家的政策,公私合营或赎买都可以,但要给我父亲和邵宅所有人的人身自由。”孙仲斌知道三小姐的脾气,他拗不过她。只好叫车陪送她到了上海市委统战部。见到美仙,李昌达分外高兴,他听了她的要求和希望后,哈哈笑着说:“我们一定会按政策,按法律,保护好东方造船厂和达琛公司的几家工厂的。
这几个工厂为抗战,为民族的解放,都作出过大贡献,你们家,曾经为解放军雪中送炭,没有你们造的迫击炮和大量的炮弹,说不定我们牺牲的人员还要更多呢。邵美仙同志,我将尽快给华东局领导汇报。我们欢迎邵力琛先生尽快归来,工厂的改造还等待着他。”告别了李昌达,美仙同仲斌即刻返回了喜王府邵宅。在东厢小客厅,他们商谈到更深夜静,才各自回到卧室睡了一个囫囵觉。第二天一早,美仙又和仲斌回到汽轮机厂。进入厂大门,猛见邵力琛正在大门左边的广场低头散步。
二人惊喜得立即飞奔着跑到他面前,悲喜交集地叫道:“爸爸,你回来啦!”邵力琛驻足望着飞跑而来的女婿和女儿,向他俩微微一笑,说:“美仙哪,我知道你为我在担惊受怕。父亲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再高的坎我也要翻过去,再大的河我也要泅渡过去,请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不能实现工业救国和工业富国的目的,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自己的国土上,也要为自己的民族争一口气。好多人都以为我到香港投敌叛国去了。嗨,笑话,人老了做不了多少大的贡献了,但气节还在智慧和经验还在。”见父亲已扫去了一脸的愁云,美仙便上前挽着他,亲切地叫道:“爸爸,我们还是回邵宅吧,我等你把这儿的事办完陪你一道回去,我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向你述说呢。”邵力琛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由孙仲斌扶着,上了厂办公大楼的小会客厅。
一阵秋风从江边吹来,刮落了广场四周芙蓉树的叶片,发黄的树叶宛如一只只蝴蝶,在广场的上空漫天飞舞。美仙看见落叶仿佛想起了什么,她急匆匆地向厂办公大楼走去。刚到楼梯口,只见孙仲斌满脸喜色地搀着力琛下来了。他见美仙踯躅着步子欲要上楼的样子,急忙问:“美仙,你要上去吗?”“哦——不,我来接父亲。”美仙掩饰了内心的秘密,朝仲斌淡淡一笑。上前接过父亲的胳膊,向停在门外的卧车慢慢地走去。邵力琛回到邵宅,邵力皞惊得呆若木鸡,他完全以为大哥害怕改造卷巨款潜逃了。他在丝厂和绸厂对几个副厂长及管理人员已经宣布了,今后厂里的大小事务完全由他做主,没有他的签字,产品不能出厂,现金不能支付。没想到他刚执掌大权不到一个月,外面便传言说邵力琛投敌叛国了。一个有大小六七个工厂的资本家,一个赚钱得法经营有方绝顶聪明的人物,居然不能接受社会主义改造。你只知道榨取工人阶级的血汗,剥削工人阶级的脂髓,此时你屁股一拍跑了,那才喜坏了那些早就想打你浮财的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