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锦笑起来:“你是大智若愚吗,这哪里是蝴蝶啊,是飞蛾。”
这世间,有人是光下起舞的蝶,有人是夜晚扑火的蛾,只不过当时的李以璇,还未能参破这命运的隐喻。
一晚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连手指都没碰一下,分别时代锦却厚脸皮的问,我可以吻你吗?一下下就好。
李以璇心里的天使苦哈哈:“黄金八点档里男主不都是对女主强吻来着吗,你这么小心翼翼的问,难道摆明了让我出言拒绝?”
另一边小恶魔已经拿上三叉戟:“你还有雪山未翻,大河未过,巨龙未杀,你还在披荆斩棘的路上呢,我哪有那么快就让你泡到!”
正思索,代锦却开了窍,一把拉开李以璇那只具有“矜持”象征意义的推拒的手,一个吻就罩了下来。
“唔唔唔……”翻译:这哪里是“一下下”?
代锦吻得热烈,嘴里似有涡旋牵引,诱人沉沦深陷。
他们认识不久,见面次数少得可怜,李以璇对代锦激烈的表现无所适从,挣扎了几下想要推开他。却听他抱紧她在耳边喃喃:“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李以璇僵住了。蝴蝶被活生生钉死在标本架上,漂亮的翅羽无力翕动,却再也逃不了了。
罢了,如果这只是一场蝴蝶梦,她也情愿一世停留梦中,长梦不醒。
5. 一寸相思一寸灰
后来代锦解释:“我对你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定终生不行吗?”
李以璇霎时像被红孩儿喷了三昧真火,小脸烧到了可怜的程度。某人见状温和的问,我是你的初恋吗,看李以璇别别扭扭的点头,眼中忽然悲悯。
代锦总约她在夜里,要不是白天也常常在学校遇见他,李以璇还真要当他是鬼魅、吸血伯爵。
她从来不问他真正缘由,骄傲聪明如李以璇这样的女孩,亦会在爱里卑微,患得患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以璇梦里总有一只翻飞的蝶,却不是常见的紫闪蛱蝶,那蝶无色透明,若没有实体的白光一片,只是人类的视觉暂留。
周末李以璇和以前高中同学去看IMAX版《阿凡达》,晚上回来室友围着她小猫打转,盯着她一头卷发嘴里还不断嘀咕“奇怪”。
原来室友中午打饭时碰见过李以璇,不过原本的大波浪卷发拉直了,一边的头发还斜斜的垂下掩去了小半张脸,那叫一个温婉如水。
室友迎上去打招呼,对方非但不理人儿,还白了室友一眼。
“我不可能认错吧,这鼻眼脸嘴儿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代锦还亲昵的站一边,不是最有力的证明吗?
李以璇本来在试新买的柚子茶,打算也给代锦送一罐过去,“哐当”碰翻了手边杯子,黄澄澄的液体漫出来,浇湿摊开的校报。
糟糕,这是室友特意弄来的报纸,有活动那天风头无俩的“弥海砂”的大特写,李以璇把水抖掉,意外发现水渍侵润处那张不起眼的活动现场照。
她猛盯着看,一瞬如遭雷击。
室友循着她视线看过去,指着照片里面向镜头那人惊呼:“就是她!”
李以璇嘴唇动了动,声音几不可闻:“她是我姐,李以珞。”璇和珞,都是美玉的意思,因为父亲希望她们两姐妹都冰清玉洁,温良如玉。
以珞不是在千里之外的B市吗?她是李以璇同父异母的姐姐。犹记小时候,父亲带李以璇横贯大半个中国去看望他的前妻和女儿——也就是李以珞和她的生母,人家却闭门不出,把他们丢在冰天雪地里。
那日风雪飘摇,自幼在南方长大的李以璇一直记得那种冷,之后还能在父亲前妻偶尔发来EMAIL的照片中,那年长她一岁与她形容酷似的女孩眼神里,觅得它的踪迹。
李以璇逐日长大,更能明辨是非,知道现在自己幸福家庭的建立是以撕碎别人的幸福为前提,终究是父亲与李以璇和她的生母三人一起,亏欠了李以珞母女俩。
李以璇第一次去男生宿舍,生活老师淡淡说:“又来找代锦讨论学生会工作啊?去吧……嗯说句不中听的话,还是直发比较适合你。”
她不答话,心中更加清明。丑陋飞蛾怎及得上蝴蝶的千分之一。
“嫂子你来啦。”代锦的舍友同她打招呼。
李以璇厚着脸皮点点头,硬挤出一个笑。瞥到寝室门背后一副水墨人物画,落款代锦。水在生宣纸上有极其丰富的变化,画中女子袅袅婷婷,气韵生动,每一道笔触都蕴含饱满的感情。
画中女子,直发顺着身形蜿蜒而下,斜斜掩去小半张脸。
她向着门,没有人发现她蓦的眼神剧痛。
李以璇帮代锦整理座位上无序的书本,有个舍友踌躇的说:“你、你不是胡蝶对不对?她连代锦都不怎么搭理,怎会对我们这些无关人员笑。更不会,帮代锦收拾东西……”
她怎么忘记了以珞早已改名随母姓,叫,胡蝶。
“被你发现啦,哈哈。”原来她只剩下笑容还比较可取,以前的李以璇不知道一个人笑,也可以是因为心碎,“我是她妹,亲的。”
舍友做恍然大悟状:“我就说怎么跟换了个人儿似的,你和她的性格感觉截然不同呢。”
原来,胡蝶转来这学校的时间不长,自闭的个性决定她常常足不出户,宅在寝室,难怪李以璇和她从未打过照面。说起来也不是完全找不到蛛丝马迹的,比如偶尔确实听同学莫名其妙的说起,某时某刻在某处见到了“自己”,可惜当时只当同学眼花,没往深处想……
6. 此生也不枉,留得在你笑中藏
代锦依然从夜中来,像年轻的神祇。他说:“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是啊知道了,包括同样出生在J市的你是胡蝶近邻,从小竹马青梅的长大,你的中学同学几乎无人不知道你喜欢她很多年,可是胡蝶对你并不上心,相反还有点冷淡,可能她天性如此凉薄吧,拒人千里之外,让爱她的人都不能如意。
代锦,是追着胡蝶才来到南方这一向招生不足的偏远大学。
代锦说:“胡蝶说她并不恨你,只是无法爱你。但我对你恨得厉害,胡蝶冷漠、避世的个性,和她早年家庭的破碎有很大关系。”
于是他处心积虑的运用了一种迂回的方式报复?
或许李以璇应该跳起来一耳光打偏他的脸,但是代锦的最后一击,把她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也驱散了。
脸颊上痒痒的,是她的悲哀蜿蜒而过:“难怪你只在夜里见我,避人耳目。你对我根本不是认真,是消遣,也是报复?”
“因为我是暗夜扑火的飞蛾吗,你将所有的呵护和爱都给了光下的蝴蝶,而把你的欺骗和伤害都留给我?”
代锦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说:“蝴蝶生命里都有‘作茧自缚’这个阶段,但它们总有破茧而出的一天,我愿意等,哪怕一辈子。以璇你知道吗,我爱得比你还要苦。”——他没有否认。
李以璇终于醒悟她这只天真飞蛾,爱上的是一团暗夜中的火,爱过后注定陨落。
“你活该!”这一秒她找回自己,拿出泼妇骂街的气势冲他吼,“代锦,我们玩完了。”
以为这真的就是最后了,飞蛾被火重伤,退出战场,此后那两个人如何纠葛,都是他们的事了吧。
后来听说有社会青年追求胡蝶追到学校里来,捧了束玫瑰在她宿舍楼下弹吉他唱情歌,胡蝶不堪其扰,一盆洗衣服的水就从窗口泼了下去。青年定力到底不够,恼羞成怒冲上女生宿舍找胡蝶算账,是代锦挺身护花,和对方对打得头破血流,送到到医院缝了七针。
代锦被学校免去学生会里一切职务,记过一次。
李以璇看见白榜上刺眼的“通报”俩大字,眼神也是淡淡的,作壁上观,洞若观火。
轰轰烈烈的爱情守卫战为代锦打响了名头,于是这对谈着醒目恋爱的情侣一有风吹草动,全校几乎尽人皆知。
阳春三月,开学不多久,便传出他们要双双飞赴素有“阳光之州”美称的昆士兰州留学。
李以璇知道的时候,忽然觉得阳光晒人,闭眼脑海里是大片大片的紫闪蛱蝶,光华绚烂,她犹如置身太虚幻境。
那两人比翼双飞后的第二天,有人等在李以璇宿舍楼下,身形酷似如今已踩在澳洲土地上的那个谁。
——莫非代锦也有和他相像的兄弟?
“怎么可能。”代锦哈哈一声,忽又敛了笑容,“李以璇,我恨你,比从前更甚。”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恨你是因为,我发现每当我蹙眉,是因为想起了胡蝶,当我微笑,一定是想起了你。”
他还说:“你让我背叛了我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女孩,让我……”爱上了你。
代锦有所不知。李以璇也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她曾发誓再不为代锦动容,此刻却又一次哭湿了脸。
她试着再次抱紧代锦,哪怕犹如飞蛾投进火焰,寻找毁灭的依偎。
7. 最后蝶翼下的风将火熄灭
胡蝶独自远走,代锦留了下来,学校里理所当然的卷起风言风语。好在他俩都不在乎,马耳东风就过去了,只李以璇知道,与其说毫不在乎,不如说她无暇他顾。
幸福来得突然而不真实,李以璇已不再梦见那剔透的白光一样的蝶,她担心代锦终有日也会像那只蝶一样消失不见,每一天的温存都像争分夺秒。
一星期后,有个自称是胡蝶手帕交的女孩来找代锦,她见了李以璇就像斗牛见了红布,发狂般的扑上来厮打。
她哭着说,你为什么这样狠毒,只要是胡蝶珍贵的东西,你都要抢?
原来那天留下来的不止代锦一个,胡蝶其实昨天才登机,她走之前,央求过代锦和她一道离开,代锦拒绝了。
胡蝶飞赴昆士兰州,是去治病。她有和“轻舞飞扬”一样的红斑狼疮,在发病那一年,她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胡蝶。斜斜垂下的发,就是为了掩住那触目惊心的“蝴蝶疮”。
飞机起飞两个小时后,从雷达上消失了。
女孩骂代锦狼心狗肺,说胡蝶曾经一再把你推开,你都明白她只是不愿耽误了你,为什么等到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决定要和你在一起,你却这么不懂珍惜?
胡蝶在航班起飞前发给女孩的最后一条短信是:“请转告代锦,这么多年,谢谢他。还有,我爱他。”
这些字句,像锋利的匕首一点一点的将代锦凌迟,把他逼入绝境。
茶饭不思的过了两天,代锦不见了。
他避开李以璇的视线到教学办办理了退学手续,然后一声不响的离开,未曾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他同寝的人告诉李以璇,代锦没有透露要去哪里,只说他觉得他的蝴蝶还翩然在这世界的某一处,他犯了错,所以她怄气了,要躲起来让他找,让他天涯海角走遍。
——谁都看得出他说这话时眼里骇人的疯狂。
后来总有人在这所偏远大学的校车上,遇到一个女生望着窗外成对的蛱蝶默默流泪。
李以璇终于知道,梦里那只透明的蝴蝶是自己对代锦的痴恋凝结而成,亦是他们之间那稀薄缘分的象征。她是飞蛾,是蝴蝶的影子,就不该贪恋不属于自己的火的温热,让分分秒秒的幸福都成为凿壁偷光。
代锦注定一生为胡蝶所牵引,蝶若垂死,蝶翼下必然腾起风将火熄灭——她要带走他。
既便如此李以璇还是每天向着迢远之地,没有方向的期盼着。
此生此世,如果这份爱还有感应,今夜那流光般的蝶,请入我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