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成长其实与煮饺子异曲同工,柔软了轮廓,丢掉了棱角,捞到碗里沾上红艳艳辣椒油赢得鲜亮外表时,馅也熟透——有了一颗坚硬的心。
却不可能一步到位,在成长至坚不可摧,懂得趋利避害的武装真正的自我之前,又是邂逅了谁,怎样不动声色却奋不顾身的去爱,使那些过往如同在泥土里种植了嶙峋的兵器,不能尽数的刀剑枪戢,多年后被人挖出来,依然具备让自己体无完肤的锋利呢。
回头再望某年,似无色照片乍现眼前。
【壹】雨水那日是晴空
斗指壬为雨水,东风解冻,冰雪皆散而为水,化而为雨。这一节气表明了降雨的开始,雨量的增多。但是两年前的这一天,其实是晴空来着。
年少时候总是很闲,闲着一双眼看熙熙攘攘的城市里行色匆匆的大人们为生活疲于奔命鸡飞狗跳,面容迥异但都漠无表情,心里难免自不解里丛生出些鄙夷,单纯的心全然不知自己今后也会被现实社会压短抻长,揉圆搓扁成面目全非的模样,填塞在人海的罅隙麻木与微茫。
《From way before》的开机铃声结束后,“今日雨水”的字样在林诚可的手机上一闪而过,然后蔡竞冉的好多条实况转播层层递进的短消息就争先恐后的跳了出来:
你也太背了,偏偏今天迟到,今天严打耶,连校长都在校门口抓迟到现行犯。
居然还没来?!学校其他高层也去一字排开了,基本不可能有漏网之鱼了。
老班已经化身喷火龙!幸好我当机立断替你伪造了一张病假条交上去,才让你幸免于难,不用和其他迟到的同窗同舟共济扫一星期厕所,是不是正感动得伏地痛哭呢……
伏地痛哭个喵。这么生机勃勃的早晨,你却让我当逃兵,你知不知道一年之计在于春,知不知道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压抑下满腹牢骚,站在灯火辉煌的蛋糕店外,斜挎着书包嘴巴里塞满抹茶蛋糕的少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有点无所适从。
浮生偷得半日闲,却无所事事,路过某某影院,壁挂的纯平大屏幕电视正在循环播放各类片花,红色滚动的电影预告正好有想看的那一部,日场的票价低廉,苞米花和水却贵得没有天良,又规定不准自带零食饮料,于是在外面街上事先买好了放包包里藏进去。
电影挺好看,无赖不争气的肚子在灌下了一个大杯的柳丁汁后开始闹情绪,新陈代谢回来一看,偌大的放映厅本来就稀稀拉拉的人似乎又走掉了几个,林诚可差点就要VIP了。不过我的位置怎么让人给霸了?
L排9号,这好像……是我的座位。林诚可摸出他那款集相机、PSP、手电筒功能于一体的山寨手机照了照手里的电影票再次确认后说。
座位上岿然不动的男子被雷得风中凌乱,无言的摸出一张票递给他说,那你再照照这张。
奇怪,这张也是L排9号……难道是假票?做的还挺逼真。
男子白眼翻的很娴熟,说,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是2号放映厅。
难怪刚才走进来的时候觉得屏幕上的对白耳熟,敢情这边厅的放映时间稍晚一些……借着黑暗作掩护,林诚可打包了自己的尴尬,转身拔腿要溜。
喂,林诚可。身后的人忽然说,你不嫌倒腾来倒腾去的麻烦吗?而且等你摸回去肯定漏看一大段。
咦?
我是说你可以留下来一起看,反正空位置多的是。
不是这个问题吧,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子咕哝,你的班级沙文主义也太严重了!我是2班的李铎嘛,看!说完指了指衣领上和林诚可胸口一模一样的宁致中学校徽。
【贰】被巧克力烫热的春天
抱着课本往实验楼移动,蔡竞冉兴致勃勃的说着EVP——“超自然电子异象”,透过现代电子设备的静电干扰和噪声,鬼魂能藉由声音及影像向人们传递讯息。
林诚可听得毛骨悚然又不肯露怯,路遇刚上完体育课的李铎,手边挟着篮球和他打招呼,林诚可,你这里有个“川”字。他点了点自己的眉间。某人郁闷心情遭识破,忙不迭的伸出手指去按平。
蔡竞冉把林诚可三下五除二的拖走,李铎盯着二人手掌与手臂交接处,吹了声口哨。蔡竞冉凛利的回瞪一眼,被瞪的人毫不在意的微笑。
喂,你怎么和那种流氓兮兮的人认识?
流氓兮兮?你不觉得他那种坦率的笑非常有……林诚可下意识的把“感染力”仨字咽到了肚里。
不知道李铎有哪点令蔡竞冉不满意,那如同一束阳光般毫无阴霾的存在,就像同样不知道平凡无奇的自己,又是凭借什么被那朵高岭之花青睐。
放学路上两只手藏进裤子荷包里笔直的走,对犀利的汽笛声充耳不闻,直到有人突然拉了他一把,一辆时速起码140公里的摩托就这么擦着裤腿飙了过去。顿了一秒,唇边溢出迟钝的感叹,欧卖糕——
你!哈哈哈……李铎把林诚可的耳塞不客气的拽下来说,在大马路上听歌,还以为你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呢。
吓死我了,差点就不在地球混了……林诚可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等等,瞧我看见了什么?你在哆嗦?居然怕成这样?
我都哆嗦了一下午了好不好,老妈说今天气温会回升我就穿得挺单薄,结果又降了两度!虽然中午过后太阳从云背后钻了出来,但大风把温度都刮跑了……喂,你干吗去?!林诚可愣愣的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闪身进了路边连锁的饮料小铺。
李铎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杯咖啡色喝的,问他,你要榛果巧克力还是招牌奶茶。
呃,这怎么好……要巧克力。
李铎递给他的时候不觉笑了,或许是因为前半部分那简短得毫无真实感的踌躇。
料峭春寒中,温度从捧着杯子的手心和被烫热的胃开始蔓延,身体里应外合的热乎起来。
现在手不觉得僵了吧?唉……就是粉末的味道很明显呐……
不知为什么,林诚可面对他笔直投射过来的目光,撇开了视线。
同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其实也存在天差地别,林诚可有着柔和的轮廓,李铎的脸却棱角分明,如果说前者是温润的玉,那么后者就形同锋利的剑。
记得雨水那天上午,两个人也是这么并肩的走着,说些可有可无的话,旁边的人偶尔倾身过来——从另一个人手中的纸袋里掏苞米花,身边的路人匆忙世界匆忙,好像只有他们悠悠,向人间,闲看白云青天。
【叁】时光织锦落霞之诗
原来喜欢蔡竞冉的家伙这么多……课本里突兀的出现了粗型油性笔写下的大字:“人渣”、“垃圾”、“去死”……龙飞凤舞,好不热闹。林诚可默默的感慨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把课本掩上,塞进书包最底层。
隔壁桌的女生籍着“你真的无可救药”表情嘀咕,我发现你最近愈来愈迷糊了,昨天把胶水打倒在桌子上,渗了一片,前天是什么?从楼梯上跌下去,把脚裸摔脱臼,你说你……林诚可还是笑嘻嘻的,今天只是忘了带书,相比之下不是已经很幸运了吗?
可能因为和她挤在一起共用一本书,那些暗地里静脉曲张的人神经又受到了刺激,下课时穿过一段短短的走廊也能被若干个肩膀撞来撞去,或者干脆就动手推攘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快七零八落——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一开始的不想回应只是觉得无聊至极,打心眼儿的蔑视,长此以往就有点火了,小宇宙燃烧起来的瞬间,一个坚硬的物体自后方窜出电光火石的击中了他的背部。在球垂直落下撞击地面发出的一声一声逐渐微弱的闷响中,痛得弯下腰去。
我……牙齿里嗞嗞冒出冷气,却说不完整一句粗话。班长快步上前轻巧的捡起球,在食指上得意洋洋的转了转,和表情相去甚远的说,抱歉哦林同学,手滑了一下。声音里全是欠扁的笑意,胜利者的姿态。
三两个狗腿子簇拥着扬长而去的那个背影,在走廊的尽头,大片大片光明涌入的地方顿下脚步,似乎是被什么截住了。
因为逆光看不清高个男生的表情,但认得那个声音,他说,你小子故意的对不对?
都说是不小心了。谎言说的流畅生动毫无羞耻感,噢,我认得你,2班的李铎,劝你闲事少管,用得着大惊小怪的么,不就被球砸了一下……哎哟!
哎哟哎哟!肿起来了!你他X的快放手……有力的虎口像铁钳一样紧紧扣住了肇事者犯案的右手手腕,倾注了几欲绞碎那腕骨的力道,大概因为眼前这个并不十分壮硕但气势逼人的男孩拥有的强大气场,旁边的帮凶都被震慑住了,一时忘记动弹。
李铎笑,简短的字句潜藏让人不寒而栗的怒意,是啊,有什么可叫唤的,不就一只手吗?
在校医室把天鹅绒质地的运动外套卷起来,露出瘦削的脊背上一片淤青,校医阿姨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涂了些黏糊糊的药膏,然后嘱咐回家用冰袋敷,两天之后用温水敷。
李铎骂骂咧咧的,你们班长真不是东西。相反当事人还比较平静,我赞成。喂,你不寻思报仇吗?你不是已经把他手弄肿了吗?不是的,我是说……唉算了,看你这么心平气和的样子,你咋好像很习惯被欺负似的……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样的?林诚可闪烁着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比如睚眦必报啦,以牙还牙啦,总之应该更任性和气势汹汹一些,呵呵。
喂——林诚可被逗笑了,可又背过脸去说,没准你说得对,我就是习惯了,习惯了逆来顺受。然后扔下李铎,走了。
这、这也太阴晴不定了吧。李铎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