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真的是吵死了!”明显恼怒而厌恶的语气。事后想起,明明就是对方在短时间内让自己受惊两次,却还摆出不可一世的恶劣口气。果然不能原谅。而此时惊慌失措的女生,只剩下惶恐而委屈的神情。
对方似乎也有察觉,最后放软了语调,向蜷缩的女生伸出了一只修长纤细的手。这种耀熠的优美,即使在慌乱的情况下,也是难以忽略的。
“来,起来吧。”温和而如清水的声线,带着无法抗逆的魅惑。真琴不由自主地,将手轻轻地放入了那悬浮在半空中宛若神祗的手。柔软的触感,和煦的温暖,瞬间如风般鼓满。
就在此时,云破月出,清冷到灿烂的光辉静默地轻洒下来。柔白纯光中,以两只轻触的手为中心,有透明涟漪漫出一圈圈绒光。少年与女生的对视,此刻定格成了清澈而绝美的画面。
一瞬间,仿佛有荧绿晶莹的蝴蝶,漫空纷飞,洒落下一圈一圈烁如星辰的光瀑。所有的妖娆,在此刻都软化成了潮湿的暧昧。
呐,言禾,那晚的遭遇会不会只是一个华美的梦境而已呢?如果不是,我怎么可以拥有因梦醒而不可抑制的遗憾与失落呀?
但其实你,也会因此而感到困惑吧。
“应该,是这个方向吧。”少年迷惘的眼神,落入幽深如渊的暗处。偶尔有孤鸟的夜啼,干枯嘶哑,更加绷紧了少年已迫决溃的神经。半夜迷路,还是在绵延无绝的森之海里,果然没有比这更倒霉到令人绝望的事了。
诶,果然是没好事呀。
这片森之海位于小镇西郊,透过窗户便可一眼望见。当初言禾颠簸到此的途同,就已注意到这片绵延成海,流泻叠翠的庞大森林。在视线与那成片的翠绿交接时,少年的心里忽然衍生了微妙而奇异的质感。仿佛耳语低吟,引诱着他走向丛林深处。那些风过时轻微的“沙沙”声,
于是,尽管明知对方不怀好意,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对方“我们去森之海探险吧”幼稚无聊的邀请。最后理所当然的是被大家“抛弃”,却无法轻松地做出“我就知道”的明了表情。
但极端的怨怼,也可以一并省略掉了。
少年艰难地行走在星月黯沉的茂林里,脑子呆滞到一片真空似的茫白。手臂上,腿上,都被划出了好几条深浅不一的血痕。气力渐渐不支,却仿佛“鬼打墙”一般依旧在圆圈似地摸索前行,不见光亮。
这次的恶作剧,貌似,过分到令人想哭泣。但其实当事人只是漠然地前行,甚至连一丝沮丧都未表露,更不提“美少年溅泪奔跑呼救”的可怜画面了。
所以,要哭的,换成了那群一手策划,等着幸灾乐祸的人了吧。
仿佛,忽然有了可遵循的轨迹。少年的脚步不再凌乱,顺畅地顺沿着某条隐秘而曲折的线往森林幽静的深处走去。
在某一个点,戛然而止。
就若乍然裂出的空间,密林里一块空芜的平地赫然眼前。如水的月光,透过罅隙柔软地掉落下来,被渲染成了洁净的绿。而空地中央,安静地放置着一台钢琴。光滑的琴面在淡绿的月光里,泛出些微冰冷光泽。
光,随着轻风一点点律动。钢琴前,一个白衣少女,安静地端坐着。一头如瀑黑发,沾染上碎钻般稀松的绿霜。纤弱的背影,氤氲地笼罩在一片微翠的纯光里。半空中,有缈然的光蝶,连绵成带,振翅飞过,落下细如轻尘的“沙沙”声。
钢琴。少女。月光。森林。不知不觉间,就已交织成清丽绝美的画面。少年心里寸寸结生的微妙,在此刻骤然膨胀。
会是,她吗?
她,又是谁?
“那个,请问?”少年终于犹豫着吐出疑问,微若呢喃。
“诶?”
在少女回身的刹那,平地而起的风,迷乱着阻隔了少年的视线。
哗啦——
哗啦——
你,回来啦。
呐,言禾,其实你知道吗?那场梦幻一般的邂逅,其实,不能算是第一次呢。
“于是,就这样认识了言禾,奇怪的钢琴少年。”这是,真琴那晚录入日记的一句话。“于是,就这样”的句式果然俗套到不行,但却实惠。
但真琴对于言禾“认识”的定义也仅在于知道对方是会在夜晚弹琴的古怪少年而已。至于其他,就没办法了解更多了。但“会弹钢琴”这一点,就足以吸引少女的眼球了。
本以为对方会蹙着眉,从容而斩钉截铁地拒绝掉,于是少女早已做好耍赖的准备。却不想少年只是怔怔地看了真琴两秒,轻微地颔首。于是换女生,整个华丽地呆滞掉了。
所以才有了今天少年旁若无人地弹奏着钢琴,女生奋笔疾书完成作业的怪诞画面。
其实,并不只是因为喜欢钢琴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吧。只是在见到少年的那一刻,便萌生了想要靠近的欲念。这对于早已浑身戒备的女生来说,多少都是有点不可思议的。
为什么,想再一次地靠近?
为什么,会有了温暖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有义无返顾的冲动?
为什么,心底里蔓延着的,还有难以言语的悲伤?
而当真琴看着在音符里沉浮的少年,所有的疑问都轻到无关紧要。其实,就是想这样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吧。因为如此,于是嘴角也不自觉地柔软出清浅的弧度,甚至连那些羞辱,也可以一并忽略掉。
微妙的转变,在细枝末节里悄然地潜移默化着。就连神经大条的嘉明大人也冒出了“没事傻笑什么,神经啊你?”以及“喂喂,你真的没事吧”之类明显风格迥异的问候。
这位可以定义为“住真琴对门的少年”、“嘉英中学的风云人物”以及被真琴描述为“只懂大呼小叫的猴子兼白痴”的人,也感觉到了模糊的危险吧。
作为邻居,已经长久到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同一个班级,甚至连座位的距离也从位拉扯到一米以外。虽然总是肆无忌惮地欺负,却总会在她遭遇困难时挺身而出,甚至很不得在对方身上贴上“专属”的标签。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年少时别扭的喜欢吧。当事人在心底,其实从未避讳过。
但一切,从女生父母的忽然失踪开始,便恶化得与以往截然不同了。女生虽然还状若往常一样生活,自己却明白她其实早已封闭自己,对世界充满了戒备,连一丝光亮,也不再燃起。
她感觉自己,被至亲的两个人,结实地背叛了。开始本以为父母或许是出了意外,希望却在先后收到父母的道歉信时,碎裂成了粉末。这样的离开方式,可耻到令人绝望。
每次少年看到女生漠然的样子,总有种义愤填膺的怒感,于是变本加厉地欺负对方。虽然总会惹来一顿暴打,但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依旧顽固不化。
而最近突如其来的转变,却令少年有着不知悲喜的无措。而直觉的危险,却越来越浓烈。
于是,这晚,他悄悄尾随真琴,来到了学校的琴房前。隔着门,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音乐以及断续着却愉悦的交谈。那低沉的男性嗓音,让少年陡然升起莫名的嫉妒。
而正沉浸在自己情绪里不可自拔的嘉明,全然未注意到忽然洞开的门。真琴被潜伏在黑暗里的少年吓了一跳。辨清来人后,才渐渐平复下来。
“嘉明?”
“啊!”明显被吓到。
“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这个,这个,天气满好的。”开始东拉西扯。
“不要给我转移话题!”
“就只是担心你,所以跟过来看看咯。结果,你是在约会。可怜的我呀。”自嘲的口气,明显有了酸味。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豆渣吗?”
“喂,本少爷好心过来看你,你就不能态度好一点啊!”最后果然还是火了。“为了一个才认识的家伙,你就……”话忽然中断,走进琴房的嘉明愣在了原地。
“诶,人呢?”疑问轻语而出,消散在了清凉的空气里。
“恩?”真琴下意识地顺着疑问转过头来,却只看见空空如也的琴房,哪还有言禾的影子,就连钢琴,也被严实地盖住了。而在看到洞开的窗户时,女生赶紧来到窗边,向外张望。
“笨蛋,这是二楼,摔不死的。”
“要你管啊。”在确认之后,真琴一颗悬着的心才松了下来。可是,怎么就,忽然消失了呢?
“喂,走啦,回家。”
“我干嘛要跟你一起。”
“这么晚了,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虽然是关心,但理所当然的霸道语气,果然是很可恶诶。
不过,算了。
呐,言禾,其实很奇怪呢。明知道只是二楼而已,却还是紧张得想哭。若被你看见了,你会笑我是白痴吧?
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甚至可能连“人”都算不上,但言禾仍旧会在午夜,如期出现在那片空地上。因为这是,在枯燥的生活里,唯一可以有点期盼的事吧。
森林里的神秘少女,想想都会让人觉得兴奋诶。
而那天那句“你回来啦”让少年迷惑了很久。难道以前,就认识的吗?可已经,全然没了印象。最后只能归结为因太多惊讶而出现的幻听。
少女从不开口,只是专注地弹奏着钢琴。简单的音符,跃然指间。行云流水地淌出,质地轻然。那海市蜃楼般交织的绮丽音乐,随着被染绿的月光,在空地上方飘然,翩跹若蝶。尽管技巧粗糙,但干净的质地却能轻易地渗入人心。
而少女,宛若耀熠星辰,散发出柔和而淡然的流光。一点一点,驱散纠结的黑暗。世界静极,只余音符,悠然飘泊。
这时,言禾总会闭上双眼,去捕捉那隐匿在音阶间呢喃般的话语。她在用音乐,诉说着什么吧。
本以为对方是哑巴,却不想终究还是对自己说了话。虽然只是简洁的字句,却令少年有欣喜若狂的暗涌。
“你也来弹弹吧。”柔软清澈的语调,带着诱惑的色彩。本能地想拒绝,却在看见少女的淡然微笑后,不自觉地点了头。最后终于落座在钢琴前,伸出了双手。
在十指轻触琴键的瞬间,那些关于钢琴的磅礴记忆排山倒海而来,淹没了少年的故意的清冷与犹豫。久违的感动,喷薄而出。那些华丽的篇章,再次绮丽在少年修长纤细的指间,响动了森之海。
“呐,言禾君。其实,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说他热爱的钢琴。所以即便到死,也是不能放弃的。”
“啊。那,应该是你喜欢着的人吧。”
“是啊。所以,开始喜欢钢琴,也是因为他呢。后来,也就渐成习惯了。”
“是吗?那他,现在……”
“可能,他早就已经忘记了吧。因为那个约定,他没能来呢。所以,即便是再次见面,也只能陌路吧。不过,无论他怎么变,我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来哦。”少女有点炫耀的口气,让言禾心里落下隐秘的刺痛。
原来,真的有喜欢了的人呀。
“呐呐,言禾君。”
“啊。”
“你也是热爱着钢琴的吧。所以,不要放弃,要加油哦。”
看着少女灼灼耀眼的眼神,那里面盛满如岛屿一般的期待,任谁,也无法残忍到去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