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夏,渐渐消失在了神原茜释放的光芒里。消失时,她的脸上带着满足而了无牵挂的神情。辰汐知道,她超脱了。
“神原茜,你?”
“辰汐,下一个,该轮到我了吧。”
女生若有怅惘的表情,让少年的心狠狠地抽搐。
多少年,不曾有这样的感觉了。
黑暗里,有着喷薄而出的不安分的意念。飘忽的身体在一阵时缓时急的移动后终于安稳下来。有轻微的风迎面拂来。缓慢的水声沿着潮湿的空气流进耳里。
“到了么?”神原茜轻声问道。
“恩。”在得到少年肯定的回答后,女生慢慢睁开了双眼。另一个世界,赫然呈现在女生眼前。。
这个世界,连水声听来都如此寂静。寂静而缥缈。浓浓的雾气,染化了一切。
“这里,就是魂之渡口吗?你也只能陪我到这吗?”
“恩。”辰汐自月圆之夜后就异常沉默。一个字的回答已算奢侈。神原茜不明就里,从心底感到无力。快分离了,却连多一句话都不肯说么?神原茜黯然地垂下眼,也不再言语。河水,仍旧流逝不息。这样的永恒,也会是一种绝望吧。没有起点,没有终点的漂泊。
忽然,少年的手沿着女生短暂却也漫长的肩线,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后安稳而小心翼翼地落定在女生另一半肩膀上。依旧沉默不语,寂如呼吸。
这样的时光,可否漫长或静止下去。就让心底暗生的温暖与感动如细尘沐浴在阳光里一般再沉浮得更久远一点。久远到可以将彼此的心意都完全地传达到对方每一寸末梢。于是那隐秘而不可启齿的悲伤,也可以不再徒留任何遗憾了。
而那渐渐清晰的渡船,结束了这令人渴望的场景。
神原茜轻轻挣脱少年修长纤细的手,缓缓地走到了空寂的渡船上。深吸一口气,回转过身绽放璀璨如光的笑。
再见了,辰汐。如果,那惩罚没让我灰飞烟灭的话。
少年的唇抿出紧致的线,默默注视着女生离去。他的眼里的色彩,在剧烈地变化着。
船轻离石岸,朝着不知名的下游缓缓而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忽然,少年眼神里闪出笃定的光亮。他拿出晶莹剔透的银笛。从指间悠然而出的音符在寂静的空气里幻化成荧光闪烁的蝴蝶,翩然飞舞。顺势而下的黑色河水,骤然间倒施逆行。而那轻握着银笛的纤细手指,开始渐渐泛出透明光泽。
记忆翻涌,回旋。如今的容颜又比从前清丽几许。我怎么可以,忘记,对你许下的诺言。辰汐双眸轻阖,面容被记忆之色渲染出一片氤氲。少年的音符,更加轻盈明快。
神原茜惊讶地看着眼前突发的一切。黑色的亡河里一路开出繁花,朵朵连生。倒映在女生眼里,宛若线香花火盛绽的簇簇艳绝,散发出袅袅香气。
女生随着木船逆水而行,询问的目光灼灼地看向依旧沉醉的少年。他越来越苍白,越来越透明。神原茜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焦急而无望。
少年那渐渐漾开的笑意,如涟漪般美丽。女生毫无预兆地落下泪来,绝望寸寸结生。她知道,就要分离了。这次,将是永别。
在河的上游,忽然出现一道耀眼的光墙。在那白炽光的照耀下,神原茜感觉身体越来越沉实。而且,更甚于从前。
“小茜,穿越生死之墙,你便可以成为真正的人了。”少年温软的语调如耳语般落入女生的脑里。而远处,辰汐依旧执着地吹着银笛。而身体,已渐渐如晴光般透明如晰。
“不!不要!辰汐,让我过去。我不要回去!”女生哭喊着,挣扎着,却无法停止逆行的脚步。终于,整个身子,陷入进那耀眼的光墙里。
小茜,一定要坚强啊。
记忆之闸在某一个切合的契机就会轰然洞开,那些碎片,纷至沓来。
神原茜记得当时才九岁。父母离异,自己哭闹着追已走出家门的爸爸。稚嫩的声音被切切的喊叫渲染上一片凄然。爸爸的身影被浓烈的夕阳打出单薄细长。没有停顿,那熟悉的身影就已消融在暮色残阳里。
冷清的街道上,因女孩的哭喊,晕染出一片荒凉。最后,是妈妈将哭晕的自己抱回了家。
再见爸爸时,是在他的追悼会上。神原茜一边泪如雨下,一边怨毒地看着妈妈。因为她的挑剔,才使得整个家支离破碎。恨,从此流深,根深蒂固。没有叛逆,只是近乎空气的冷漠。
无法接受爸爸死去的事实。思念与固执在那一刻爆发。光亮里,仿佛爸爸笑意盈盈,走向自己伸出了手。于是,将小手放进那宽厚的手掌里。
忽然间,天旋地转,仿佛有什么力量从四面八方齐齐涌来欲将自己撕裂。嘶吼声,咆哮声,不绝于耳。仿佛至此,就将被生生拖入那黑冷无尽的深渊,沉沦不得救赎。
就仿佛是有了光。在淡和的晕彩里,身体轻盈地飘浮。荧光点点,缭绕于身旁缓慢闪烁。一只手,拂过来,柔软细腻的触感带来丝缕相扣的安慰。仿佛有轻和的语调在耳旁呢喃:“别怕。”
睁开眼,神原茜发现自己已不在追悼会上,而是在河边柔软潮湿的草地上。天色已沉,斑斓霓虹落照在水面,波光粼粼,碎成一片。旁边,坐着一个清水一般的少年。面目清朗沉和,嘴叫笑意清浅,清幽的眼眸里宛若落满星辰,熠熠生辉。流光停驻,仿佛再也无法将他刻画出更苍老的模样。
他转过头来,薄唇轻启:“小茜,好啊,我是暗御行史,辰汐。”
“啊?我——这——刚才。”刚才莫名其妙的经历,莫名其妙的转移,让女孩已语无伦次。只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少年。他叫,辰汐?
“刚才,好危险呀。若我再迟一步,后果就不堪设想啊。”平稳的陈述句,似乎又带着点捉弄的意味。
“啊?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孩依然迷糊得如坠雾里。
“你刚才试图唤醒死去的亡灵。白离魂神原茜,你已违反禁令,跟我走吧。”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生硬地破面而入。女孩大惊。此时,一个手持鲜红木笛的少年自一片光晕中清晰。
“行使大人,请您将她交于我。”少年朝辰汐微微一鞠躬,而后将手伸向了瑟缩于辰汐背后的神原茜。辰汐只是淡淡地一笑。
“这孩子,恐怕,不能给你。”平淡的语气里却隐隐透出一种凛然的威严。手持红笛的少年身子一颤,惊讶地抬头望着辰汐。渐渐地,有火在少年苍穹一般深蓝的眼里燃烧,握着笛子的手紧致读颤抖。
“辰汐大人,你……”尽管怒火中烧,快破极限,少年依旧保持着恭敬。神原茜感到这名为辰汐的少年会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心里不知怎地,忽然安沉下来。那些流转纠缠的悲伤,也在此刻云淡风轻。
“退下吧,弑璃,你知道不是我的对手。因为我的阻拦,他们不会怪罪你样微不足道的牧笛童子的。”话语里依旧是傲然,甚至带着点奚落与蔑然。少年的颤抖更加厉害,眼里寒光毕现,仿佛一刹那就将冲上前来。而最后,他只是转身,消失了。而那最后的眼神里,是刻骨的狠毒。
微风轻拂凉意,神原茜打了一个寒噤。感激而迷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贪婪着他身上散流出的温暖气息。
辰汐,简单的两个字,字字读开却是欢喜。雀跃的心情才神原茜消寂无声的心里再起涟漪。这时,少年回转过身,身出盛满星月交织的光辉的手:“来,跟我来。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神原茜虽不解,却还是将手轻轻放入少年手里,毫无犹疑。柔软清爽的触感自指间漫过,带来欢愉的晕眩。眨眼间,两人已在云中轻盈迅捷地穿行。女孩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落洒了一路。
少年带着女孩,飞过了冰雪飘零的北海道;飞过了樱花漫舞的京都;飞过了锦枫成毯的大阪;飞过了雅园暖阁的名古屋。不知倦怠的飞行,在朝夕之间便将四季轮转的旖旎景色一一领略。
女孩感觉满满的风在衣服里膨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那居高临下映照在眼里的景物,都绚丽成记忆里的绝色。而少年的手,传来安定而暖和的温度。
但终于还是着陆,回到了原本的夏季。而这童话一般的经历,已让神原茜欣喜不已。
“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辰汐小心地牵着女孩的手,沿着长长的阶梯拾级而上。顶上有橘色的光与微微的喧闹声顺着黑暗,缓缓地弥漫过来。如鼓点一般,落击在神原茜心里。
当登上顶才明白,辰汐要带自己来的地方,竟是夏祭的会场。喧嚣的人声,很快将他们没顶。
一路吃着可口的小吃,玩着有趣的游戏。最后,少年将女孩牵引到了一个空旷而略微暗黑的空地上。一个响指间,便荧光闪烁,在黑暗里漂浮。
“小茜,你去中间吧,让萤火虫围绕着你飞舞,一定很美丽。”
神原茜轻快地跑到空地中央,站立,轻轻地闭上了双眼。而此时,眉目含笑的少年微语轻启,仿佛在催持着咒语。
顿时,荧火由缓而急,围绕着女孩飞速成一圈圈光环,流下大片青绿的光质。地上,清光大盛,一个奇怪的图案随着光的耀熠而渐渐形成。
神原茜忽然张大眼睛。她感觉仿佛辰汐正在离他而去,渐行渐远成记忆里模糊的风景。想离开,却动弹不得。想呼喊,却骤然失声。少年眼里满溢的笑意,晕染成一片氤氲。那些来之不易的快乐,仿佛会一瞬间化作候鸟全数飞去。
“小茜,这样,他们就暂时找不到你了。要坚强的活下去啊。无论,以怎样的形态。”失去知觉前,只有这句耳语清晰地在脑里回响。而看见的,是几个黑影将辰汐包围。
女孩眼角的泪,在空气里凝化成晶莹的银笛,朝着思念的方向飞奔而去。
“所以,辰汐当初为了你,毁了暗御行使这样一个在狱界有着高贵地位的身份而甘愿沉沦为一个失去记忆失去情绪的牧笛童子。如今他为了你,已灰飞烟灭。”神秘的少女说到着,忽然哽咽。那眼里,涌动起大片班驳的哀伤。她,也是暗暗地恋慕着吧。神原茜想。
“这个,他说是你送给他的笛子。给你吧,这是他最后的遗愿。”说完,少女就消失在稀薄的晨光里。
那银笛,在晨光里熠熠生辉。而女生,已哀恸难抑,泪如雨下。
辰汐,你真是个笨蛋。
以后呢?或许再无以后。也或许,会有很多,以后。
自五年前玄冥教北渡之后,中原武林便结束了正邪对峙的僵持局面。
各大名门正派与玄冥教的敌对局势由来已久,但五年前的一场血雨腥风,搅乱了所有。当今武林,便是由在那场飘摇中忽然崛起的新一代翘楚“三公子”所支撑。
三公子乃碧云山庄少主风琴。冷香阁阁主冷麒。云锦王府小王爷苏夙夜。而三人也是结拜兄弟。但冷麒在五年前的正邪之争中忽然销声匿迹,冷香阁也随之解散。如今只余风琴与苏夙夜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