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就是锡勒的皇宫,全部用巨大而朴实的石头垒成,透出苍冷顽强的风格,与草原游牧民族的豪放粗犷的天性十分相合,而与天日奢侈豪华金碧辉煌的建筑风格迥异。
我跟着纳可烈进去,心中揣摩着这次见面的意义,如果我伪装痴傻无知,或者我表现得过分敏捷,其实都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在尺寸拿捏之间,我需要好好地反复地思量着对策。
在上位者,常常能根据下面人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去判断,以我目前脑海中搜集到的锡勒国主的信息,他应该就是属于那些善于推测判断的人。
想起曹操的名言,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我浑身冒出冷汗来。
所谓的御花园,论起精致程度,比我云府的后花园都差远了,更逞论天日皇宫连绵数里珍禽异兽、奇花异草齐聚一堂的辉煌花园。但是那连绵的梅林里,红梅、腊梅、白梅交相辉映,竟也别有一番幽雅的壮观韵味。
在这个御花园的石亭中,我见到了传说中使得锡勒强盛起来的锡勒国主——纳可绪。
远远地,我看见他正专注于眼前的——几件琉璃器上!
我一怔,琉璃器天下无双,所以,每一件琉璃从我手中出去的方向,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几件,似乎是我送给摩原族长的礼物,怎么到了国主的手上?
转念一想,我明白了,草原游牧民族携带琉璃是多么不方便,所以族长爱不释手的自然也不是琉璃本身的价值,而是它能为摩原族带来什么样的好处——所以,他把琉璃献给了他们的国主,借以换取了某种民族生存的条件!
国主右边,坐着一位贵妇人,五十上下,穿着朴素大方,几乎不像是一代太后的穿着,而且眉眼间愁绪不减,神情中也有深深的恐惧,她坐在原处,不时地瞟瞟不动声色的纳可绪,竟然不自觉地绞起她自己的衣角。
“臣弟参见国主!参见母后!”
纳可烈上前一步,跪了下去。
我慢慢地跟在后面,要我装成卑微俘虏那样,诚惶诚恐地下跪,我实在做不到,于是,我跟在纳可烈身后,借他笔挺脊背的遮挡,微微屈膝,假装下跪。
我倒不求这个国主能够被我的动作蒙蔽,只希望他看到我的动作不会立刻发火,毕竟,在面子上,我还是假装下跪以便为他顾及吧。
“起来吧。纳可烈,这位,就是你从天日请回来的贵客吗?果然好风采,听说是天日睿王的未婚妻,朕以为一定是千娇百媚的南国绝色美人,没想到竟是这样英气内敛,神仙姿态,倒是朕怠慢了贵客。”
纳可绪温温地道,站起身来。
我大胆地抬头,接触到纳可绪淡扫过来的眼神,竟然直透心底,令我心头一凉。
这个纳可绪,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天生一副鹰目豺声,猿臂鹤身,如果照中国古代的算命的说法,这就是典型的枭雄的长相!
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单眼皮眼睛,中间幽黑得几乎看不到眼白,看向人时表情明明温和可亲,可是就是让我心底发寒,仿佛随时能够刺穿别人的心思般,一丝残佞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浮动在他的身周,不注意根本感受不到。难怪以纳可烈的能力,竟然也被他摆布得如此无奈,这种人,谁敢轻易惹上?
纳可绪眉头微微一动,大概也没有料到我敢于直视他的眼睛吧,一股深沉的潜流缓缓地刷过他隐伏在眼皮底下的瞳眸。
睿王未婚妻?看来,要么是天日有他们的奸细,要么就是纳可烈身边有他的奸细,不论是哪种情况,看来纳可烈都要忍下去了。
“臣弟私自改变计划,请国主赐罪。”纳可烈沉声道。
“这有什么罪不罪的,你我是亲兄弟,用不着如此严厉。”纳可绪笑道。
“臣弟先是国主的臣,然后才敢称弟,臣做错事,国主一向赏罚分明,所以纳可烈请国主责罚!”
我蹙眉看着纳可烈,即使他想拖延时间,让国主的注意力尽量迟一点放在我的身上,可是这样和国主力争,也是不智的,搞不好连他自己都搭进去,那我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危险?
“不知贵客认为朕应不应该处罚他?”纳可绪眼中瞬间闪过不悦,但稍纵即逝,反倒聪明地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我。
我微微一怔,接着明白了纳可绪的用心,心中一瞬间几乎涌动出一股杀机,最后生生压抑了下去。
不回答,不行,回答,也不行。
我低下头,“我认为应该,国主既是长兄又是君主,纳可烈违背您的意思就是不对,国主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处罚他。”
坚持以“我”回答,我不必把自己当作俘虏,当作使节更好。
纳可烈诧异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太后幽怨恼怒的眼神像钉子一样钉我,只有纳可绪,没有任何反应。
“如何光明正大法?”
“比方说,国主可以贬他去做最苦最累的事情,在我们天日,皇上通常会如此处罚犯错的子女和臣子,比如被贬去监督河工,去赈济灾民,去监造行宫,去皇陵守墓等等,端看对方是什么身份,以及各自的能力表现。”
“你的意思是,派他去监造母后的行宫?”纳可绪立刻抓住了我的话语重心,淡淡笑着问我。
“这倒不是,原本我还想跟国主毛遂自荐呢,怎么会推荐二王子去?”我微笑,心底冷笑。
“什么毛遂自荐?”纳可绪问道,眼中刻意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
“就是我想跟国主推荐自己,想必您已经清楚,我生平爱财,走到哪里,都不忘赚钱,如果国主肯让我小小地赚一笔钱,我就为国主的国库节省一大笔锡勒币。”我骄傲地道,锁定纳可绪的面孔。
“哦?不知贵客有什么具体计划?”
“那些小计划也就是生意上的一点手段。想必国主不一定爱听,我有自知之明,既然来到了锡勒都城,也就不会妄想逃走,赚钱反而是我现在唯一的消遣,我提出这样的条件,也不是恳求国主放我离开,只是恳求国主能饶我一命,毕竟我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用处的。而且如果我的家人疼惜我,他们一定愿意答应国主的任何条件,以便于换取我的自由。”
爱财,贪生,是我为我自己新制定的形象,只有在这种折辱的情况下,我才能保全自己,等到我的计划实现,或者,等到清歌来救我。
以我现在明显虚弱的身体,已经经不起过多的折磨了,哪怕国主只是将我小小地关上个一夜,饿上一顿,我恐怕就新病加旧毒,调都调养不过来了。
纳可绪深沉地看着我,似乎想不到我这个堂堂天日睿王的未婚妻竟然就是这样一个卑俗胆小的平常人,这样的人,能被皇室选中,成为未来皇室后代的母亲吗?还是探子的情报完全是错误的?
即使是锡勒的皇室,也不允许有这样的人混进来啊,除非,天日的皇室是看中了她敛聚财富的能力!
“好,我答应你,将行宫的建造交给你,但是,表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的,纳可烈就当监造吧,既然是母后未来的行宫,有什么意见,你们还要来问问母后。”
“是臣弟(…)遵旨!”纳可烈和我异口同声地道。
我勾起嘴角,你要试探我的价值,而我,正要利用你的试探!
对外很快确认并公布了我建造的资格,纳可烈为我做了一个虚假的身份,得到了建造的权利后,锡勒上下虎视眈眈地看着我的下一步动作,看着只有一个人的我如何完成这浩大的工程。
我,请纳可烈帮忙,召开了一次招标会,将声势做得很大,上至原来想揽下工程的官员,下至有钱的百姓,都被吸引来看热闹,我分别给了他们一份招标书,看完后,他们惊讶地看着我。
我淡声道,“三天后,你们照我的文书上说的做好投标书,谁上报的价格最合理,使用的材料最上乘,我就把行宫交给他们来建造。不要找我攀关系什么的,我只要你们的实力!”
三天后,六个官员,三个民间富户被选了出来,就在我已经将他们的价格压到纳可绪原本期望的程度时,纳可烈突然派人来找我,说有要事相商,我连忙赶过去,把重要的机密资料丢在了大厅。
透过书画后面的圆孔,我冷冷地看着那群如狼似虎地扑在我留下的所谓的机密资料上面的人,一丝得逞的微笑慢慢绽放。
结果,我为纳可绪节省了三十万串锡勒币,以及三百两天日黄金。
在我再次上街时,碰见了锏影和钺影兄弟,我什么都没问,就将他们带进了王府,纳可烈神色复杂地默许了他们的进驻,和他们对我几乎寸步不离的保护,因为在国主面前,我曾经不顾自己的危险为他说了话,草原男儿,即使再为国家利益着想,也不能忘恩负义,这番恩义,跟我之前赠送他屏风的情义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这一点,我心里有数得很。
锡勒皇宫中我的这一记赌注,终于赢了个满堂彩。
我得到了二百两金子,我将其中一百两金子秘密送给了那个得标建造后寝宫的民间商人,以纳可绪的名义要他在太后的床下面挖一个巨大深邃的防空洞,而且叮嘱他千万不要在纳可绪面前提,以免走漏风声,让国主杀人灭口。随后,我派老成的锏影监视着这里的任何动静,不敢有丝毫懈怠。
外墙先建,遮住了所有窥探的目光,我在一天天等着隧道的进展。
天日皇宫,冬天的寒意终于夹着风雪在每一寸土地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九天和清歌默默地行走在皇宫的小径上,他们都瘦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
“你能猜到父皇在等待什么吗?”九天侧头询问,“部队已经秘密集结完毕,只等着主帅的一声令下,可是为什么父皇突然不动了?”
“是我跟父皇提议的!”
沉默了很久,清歌终于道。
九天吃惊地看着他,“你疯了?难道你不想救绮罗了?”
“我正是想要救她,我们还没有找到内应,父皇抵死也不说,虽然我们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但是没有证据,听说绮罗在锡勒已经行动起来,此刻出兵,无疑是逼着锡勒国主杀了绮罗,我不能冒险!”
清歌沉沉地道。
“难道我们就束手无策了吗?”
九天皱紧眉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充满了无能为力感/
“我打算只身去锡勒,放心,我不会有事,我还要将绮罗带回来,只有我独自去锡勒,才能将风险减到最小。”
清歌坚定地道。
远远地,一道身影站在门后,静静地看着他们,片刻间,眉头一皱,似乎作了重大的决定,他迈步向九天和清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