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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几个侍卫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找了个位子,局促地偷瞄我,我淡淡扫他们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他们松了一口气。

我轻轻拿下帽子,抬起了头,二楼上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那两个江湖人,莫明其妙地激动起来,似乎发生了大喜庆的事,只差没有喜极而泣了。

我低下头,耳边,传来另外几个人的高谈阔论,口沫横飞。

“听说太后要盖行宫,国主准许大家各抒己见,推举最好的大师来指挥!”

“本来这事应该是朝廷大官的事情,可是国主说,他们的腰包难道还不够鼓吗?如果把行宫交给他们建造,那么一半的民脂民膏都会流进他们家的帐篷里,他们家的妻子女儿将穿金戴银,而太后的行宫却像茅屋一样脆弱!”

“就是就是——”

“所以国主把这个权利广泛戏撒向民间,要从我们中间选出能干的人,荣幸地为太后效劳。”

“……”

“……”

我皱眉,这个国主的做法相当民主,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信使不会骗人,连她都会被感动了,可是,想起那封密信上的内容,再对照国主的做法,一个念头劈进我的脑海,我机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

这个国主,在外人面前塑造出如此孝顺厚道的形象,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仅仅只是为了麻醉我们天日人?那他为什么连自己的子民都要麻醉?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升起。

我想见这个国主一面!

酒楼的楼梯又一次震动,跟着快步走上来一道高大的人影——纳可烈。

比起一个月前,他瘦多了,清瘦的脸颊微微憔悴,而冷肃的眼光更加湛然,一身普通的装束,可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贵族气质却愈加明显。

听说我病了的大半个月里,他几乎一直不眠不休地陪着我,想起初遇他时他的沉默和严肃,又想起他绑架我来到锡勒的可恶,再想一想他一路几乎算是护送的情意,我叹了一口气。

我越来越发觉,我的心肠变软了。

“绮——梦洛,你在这里?我正要找你!”纳可烈来到我桌边坐下。

我眼角看见旁边那两人顿时阴沉下脸,其中一个差点拔出了腰中的佩剑,另一个拦住了他,用眼睛看看我,似乎是想讨我的示下。

我眼中闪过迷惘,我应该、肯定不认识这两人吧?

“他们是谁?”纳可烈敏锐地感觉到了一阵煞气。他迅速回头找到煞气的来源。然后转头问我。

“我不认识,我以为是你的同伙。”我摇摇头,冷冷地道。

“我,只派了这几个,”纳可烈指指背后那群一看见他就站了起来的侍卫,“我——担心你……”

“王子殿下,不知道你匆匆忙忙找我云梦洛所谓何事?”我打断他的话,故意强调了“云梦洛”三个字。

旁边的两个黑袍人听到我的名字,顿时一震,继而狂喜,我终于肯定,这两个人的确是认识我了,起码,也听说过我的名字。

纳可烈瞟了他们一眼,他们竟然挑衅地瞟回去,我这才看清楚他们的长相,他们看起来竟然像是一对孪生兄弟,都长着圆圆亮亮的眼睛,十分俊俏讨喜,年龄也不过二十出头,看那清秀俊俏的容貌,分明是天日的南方人才有的特色。

“的确是有急事。”纳可烈淡淡地道,深思的目光扫过那两个黑袍人,突然放低了声音,“希望你不是在打主意逃走,要知道,这里是锡勒的国都,是不容人乱来的,如果你出事了,我也未必保得住你。”

“哼,这个不用你说,我从来不跟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而且,我当然也知道你这个名义上与国主兄弟情深的二王子,在锡勒内政中到底有着一个怎样的尴尬处境。”

我冷淡地、犀利地嘲讽,令他吃了一惊。

“你果然——”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没有再说下去。

“不要磨牙了,说说你的来意吧。”我喝了一口茶,又忍不住皱紧眉头,该死的,简直比那些苦药还难喝!

“回去喝吧,我准备了一些天日的名茶。”纳可烈神色郁郁,轻轻站了起来。

看来,我是非走不可了。

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双胞胎兄弟,他们被我的眼光一扫,立时红透了年轻秀气的面庞。

“你们好,我要走了,有缘再相见吧!”我轻松地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准备离开。

其中一个似乎老成些的(就是刚才按住身边人拔剑的),反应很快,“请你等一下,我们还没有说过话呢。”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们,纳可烈也停下了,警惕地来回打量他们。

“我叫锏影,这是我弟弟,叫钺影,我们还有一个师兄,叫刀影,还有一个师妹,叫剑影。”

现在轮到我在心底大吃一惊了,怎么,他们竟然是,是,是清歌的死士吗?可他们还这么小……

如果他们真是清歌的人,那么说明他们一开始就锁定了北方,锁定了纳可烈,而且,他们找到了我,就说明,就说明,清歌也会很快来到我的身边了?

不行,我怎么能眼巴巴地等在这里,等清歌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呢?我是现代女性,我应该学会自救,我的计划应该要更快地展开,赶在清歌的前面……

我心底已经万分震惊并且转了无数念头,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对了,我们兄弟是奉了主子的命出来找人的,没想到遇到像公子这样超凡脱俗的人,我们兄弟从来没见过比您还漂亮的人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你不会怪我们吧?”锏影轻松地笑道,钺影在他身边恼怒地盯着纳可烈,两兄弟的性格表现得南辕北辙,一目了然。

我微微一震,听这番话的意思,清歌似乎在找人,并且派了他的手下——是在找我吗?这个锏影,是在给我传递信息啊!

“所以,我们想跟您交一个朋友,不知道您会不会嫌弃我们?”锏影尽管老成,可是说出这番话后我发现他的手微微抖动,笑容也比较勉强,分明是紧张的表现。

怪了,他紧张什么?

“当然可以,我云梦洛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交朋友,这位纳兄,也是我曾经结交过的朋友,虽说今日已经反目为仇,但并不影响此刻我对他的礼貌啊!”我豪气地道。

一番明褒暗贬的话,说的纳可烈脸色发青,锏影和钺影偷偷发笑。

“好了,今日我还有事,等哪天有空,我还会来找你们的,可惜,今天我们见面,竟连一杯酒都没有喝,可惜,可惜!”

我呵呵轻笑,可是依然震得喉头阵阵疼痛,几乎窒息,我轻轻咳了几声,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

锏影和钺影关切地看着我,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笑岔了气,你们可别出去乱嚼舌根。”我暗暗警告,殊不知我此刻雪白透明的脸色有多让人害怕,那孤寂单薄的身形,让人觉得几乎下一秒我就要飘出窗外飞走一般。

可是我的话也让他们明白,绝对不要把我此刻的情况告诉清歌,我想让清歌担心,大病一场,我几乎瘦下去十斤肉,本来完美的身材变得有些单薄,反而使我的气质中多了从来没有的柔弱,几乎让我郁闷得重新大病一场。

“我们——不会笑你的。”锏影抿了抿嘴,算是答应了我。

我微笑,看了一眼沉默的纳可烈,“我们走吧。”

大街上,我依然慢吞吞的。

“你真的不认识他们吗?”纳可烈忍不住问我。

我微微一笑,笑而不答,我知道,他一定会去查的,但是那锏影十分机灵,应该不会被查到的。

“劳动王子的大驾出门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还是,王子终于打算把我献给你们伟大的国主了?”我偏头,状似无辜地问道。

“你病倒的事情,已经传进了皇兄的耳朵里,他要马上见你!”纳可烈沉默了片刻,突然道。

“不是你禀报的?”我诧异地问,听纳可烈的口气,似乎他并没有把我供出来。

“纳可烈不能趁人之危!”

“那绑人就可以!”

我懒懒的,一口气堵住他的嘴。

他冷然的面容明显涨出怒气,被我这段时间的冷嘲热讽惹怒到了底线。

“对了,有件事问你一声,你母后的那个行宫是怎么回事?”我漫不经心地道。

“那是……”

只说了两个字,纳可烈便不再说下去了。

“那不会是——囚禁你母后的冷宫吧?锡勒国主不是要以你母后要挟你吗?他不怕你反弹?”我好奇起来。

“你,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因为他现在已经有了可以要挟我的新的人了。”纳可烈突然苦涩地道。

我从他那朗朗的眸中似乎看到——我微微一震,转过了头。

天日的睿王府。

九天悄悄走了进来,府里本来就人少,现在几乎没有人影,偌大的空间静寂辽阔,透着深深的亘古的孤独,就像他初次看见长大后的清歌时的感觉一样。

他一直不明白,清歌为什么对兄弟们都虎视眈眈的皇位轻视至此,其实他心里明白,清歌是弟兄中最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可是清歌却不惜全力地推动自己发展壮大,毫无私心地要推自己登上皇位——他从来都弄不懂他这个弟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当他们一起遇到绮罗,绮罗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清歌,而清歌也首度表现了他强硬的心态——不惜辞去封号,一定要亲自南下去追绮罗,他突然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明白——原来,清歌不是什么都不在乎,而是没遇到能让他在乎的事情。

清歌把天下和兄弟姐妹装进胸怀里,脑海中不曾闪现过一丝自私的念头,直到遇到绮罗,他明净无瑕的干净心灵中,才算有了他自己的一席之地——依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绮罗。

九天开始明白清歌那天说的话,在自己和清歌之间,绮罗,的确不会选择自己,就算自己是绮罗,他也不会选择自己吧。

远远地,一袭黑衣的清歌坐在高高的屋脊上,幽幽地吹奏着一管洞箫,声音凄恻悠扬,飘传得很远。手指上反射出一弯银色,在阳光下眩人眼睛。

他一直以为清歌常年穿着白色衣服是因为喜欢因为适合,现在他才明白,清歌不是仅仅因为喜欢和适合,而是因为,单调通透的白色是一种绝佳的掩饰色,能够掩饰人的内心波动和不让人觉察的气质,是一种疏离有礼的表现,这正是清歌想与外界保持的关系。

但是其它的颜色不是不适合清歌,而是,怎么说呢——

一身黑衣的清歌,如同夜晚流泻一地的迷人月光,神秘,冷然,更带着若有似无的妖邪……

那种高高在上的、睥视天下的傲然姿态,竟让他产生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严感……

九天突然打了个冷战,该死,他刚刚想到了什么?

可是,也许这样的清歌才是真正的清歌吧?连他都觉得迷惘了,清歌,这个一直以来自己都觉得无比了解无比信任的弟弟,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能让他凤九天都打冷战的深沉若海的陌生人。

突然,屋顶上空飞来了一只奇怪的鸟,盘旋着,清歌停止了吹箫,淡漠地扫视一眼下面的九天,九天微微屏息,看着清歌伸出了右手,那怪鸟停在了清歌的胳膊上,伸出左腿,显得十分训练有素。

清歌解开它腿上的一个小竹筒,拿出一张纸条,只看了一眼,就浑身发抖,满是血丝的深邃眸中放出了喜悦的光芒。

刹那间,仿佛一道美轮美奂的光晕从他的周身辐射而出,那黑色也掩饰不住光耀人间的魅力,一时间,几乎眩花了九天的眼睛。

他轻轻一抖,那怪鸟立刻飞向府里的后院。

清歌轻轻提气,一个跃身,从几丈高的屋脊上翩然落下,映在九天的瞳眸中,仿佛一只巨大的黑色的厉鹰。

九天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心中泛起了古怪的情绪。

“找到了——”清歌快速走过九天的身边,丢给九天刚才他拿下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人在锡勒。

九天急急追进房间,清歌正左右转步,思考着对策。

“咱们应该好好商量一下,不能贸然救人,否则反而会影响到绮罗的安全。”九天沉着地道。

清歌抬头看他一眼,“我正在想!”

“锡勒,那么就是纳可烈带走的,可是,单单一个纳可烈能在皇宫中出入自由吗?而父皇精明入狐狸,他会在一边旁观,但绝对不会搀合到整件事情中……”

清歌喃喃自语,九天沉思着,突然,一个念头劈进他的脑海,“清歌,你说这件事跟父皇打算下旨让我去北疆有没有关系?”

“你说什么?”清歌皱眉看着九天。

“锡勒不是出现了内讧吗?纳可烈本来肯定是要在天日制造混乱,他好顺水摸鱼,那么,他本来的打算是什么呢?是——刺杀你我,还是——勾结天日叛徒?”

说到最后一句,九天的声音低了下来,和清歌震惊地对视了一眼。

电光火石间,两人蓦然跳起,就要往皇宫冲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门外,突然传来了小太监尖细的声音。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九天打开门,冷着脸走出去。

“皇上找您和睿王殿下。”小太监瑟瑟发抖。

九天皱眉看了清歌一眼,清歌沉默了一下,“你先回去吧,我换身衣服。”

看着九天离开,清歌举起手,那枚灿亮的戒指仍在,可是那戒指牵系的人呢?

他轻轻地吻了吻手上的戒指,表情狂热而忧虑,“别担心,我会救你的,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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