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清歌快要气死了,我们总是不带他来吃东西。”我乐呵呵地喝着我的樱桃苹果玉兰花茶,一边笑嘻嘻地道。
“真是个幸灾乐祸的小坏蛋——”外公咕哝一声。
“我哪里坏了?”我挑起眉,很无辜地,虽然脸上狡黠的笑意丝毫也不掩盖。
“再加我一个老坏蛋,行了吧?”外公无奈地指指自己的鼻子,颇有些被我降服的不甘。
没办法,他说在我身上看到了久违的、曾在他女儿身上出现的很多特质,每次他都不自觉地想到他的女儿,如果她活着,一定很喜欢我。
我嘟起嘴,一点也不觉得荣幸。
“那清歌也是因为我像他妈妈才喜欢我的?”我力图平静地道,没发现自己的眉头已经皱得死死的。
“哈哈,娃娃吃醋了吗?”外公乐了。
我才乐不起来呢,外公把我当成了替身,难道清歌也把我当成了替身,我不由得想起他曾经跟我说的话,他想保护皇后而没有成功,现在他想保护我……
我忍不住使劲戳着我面前的小面点,那精致的点心几乎被我戳成了蜂窝。
“娃娃,枉你聪明一世,你应该知道,无论怎么糅合,亲情和爱情永远是不同的。”外公看着我郁闷的神情,了然地笑道,“我喜欢你,也不是因为我的女儿,你是你,她是她,你们完全是不一样的人,只是某些方面有些相像而已;同样的,清歌爱你,也不会是因为他的母亲,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说到“爱你”时,外公咳了咳,撇过脸,我吃吃一笑,假装没有看见外公满脸晕红色的皱纹和红红的耳朵。
繁闹的大街,人来人往,两年来,我第一次享受到如此宁静的清闲。
帐簿,开始逐渐交给秋灵,我从旁指点,生意上的疑难问题,或者大的决策,云蓝会来到我的院子里,逐一向我请教,那些管事,我也不再见他们。
南方的生意,我也交给了柳鸿飞,他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我很放心,并且我托他常常照看一下玉冰清,去和他聊聊,一个人的寂寞,我想柳鸿飞也是能够理解的。
程望父子三人专门为我打理凰爵的珠宝类生意,程星则接下了商队的一切事宜,尽管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打算退居幕后,但忠诚让他们毫不迟疑地执行了我的命令。
日子,一天天过着,我和外公日日躲进我在京师的蘅芜坊分店,完全一样的布置,三楼,是专为我保留的天地。
那天为了尽快抱我回睿王府让外公给我看病,清歌不惜违背宫规,从软禁他的凤隐宫离开,为了这事,皇上罚他一个月不许出凤隐宫一步,外公一个人待在睿王府十分无聊,所以一有空就逮住我陪他。
说实话,我宁愿每天都陪着外公,也不愿意现在几乎无事一身轻的我窝在府里学淑女礼仪。
清歌每晚都会偷偷溜出来,我不再让他来我的住处,这是危险的,爹到现在还不清楚我和他的关系。我每天去睿王府,一方面是为了见清歌,另一方面却是为了陪伴寂寞的外公。
外公喜欢上了蘅芜坊的药膳,于是,我们隔三岔五就会来这里大吃一顿。
尽管手腕上的细线逐渐移向手肘,但我选择漠视。
外公看我的眼神让我十分难受,他竭力掩饰,可是,总是又在不经意间闪过一抹痛苦,我不希望带给他难过,但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清歌着手调查太后之死的谜,还没有头绪啊?”
在我的地盘上,本来并不需要如此谨慎,但是长期的习惯养成,我还是放低了询问的声音。
“清歌什么都没有查到,太后的身体一直很好,突然间死亡,清歌不相信是病死的,可是,他既不能查看太后的遗体,又找不到当初为太后诊断的御医,那御医在第二天就失踪了,他的家人,全部莫明其妙地出现在乡下。如果说是后宫人的阴谋,他们的手脚有这么干净,我不相信!”外公摇摇头。
“这么说,连清歌都被难住了?”我诧异地问,记得谁告诉过我,他可是我们天日最聪明的人。
“不是难住了,而是他目前行动起来缚手缚脚,不方便引起了缓慢,不能怪他。”外公涨红着老脸为他的外孙辩解。
我挑起一眉,“虽然清歌提起太后时态度非常镇定淡然,但是我却推测,他心底对太后是有一定程度的怨愤的,在这种情况下,清歌能够客观地面对太后的死吗?”
“你这娃娃——”外公吹胡子瞪眼睛。
“哈哈哈……”好滑稽,虽然对老人笑是没有礼貌的,但——我忍不住了。
喧闹的声音从大街那头远远地传来,甚至传进隔音设备良好的蘅芜坊,打断了我的笑声,我忍不住好奇地启开窗扉。
楼下,老百姓站在街道两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好奇中带着三分热烈。
不远处,几个驿官在前面开道,后面热热闹闹地跟着一支长队,高头大马,即使隔了很远也能感受到这队人的彪悍之气,再看那打扮,看那服装——
“好像是锡勒国的使节,”外公也凑在窗缝间往外看,“他们来干什么?没听清歌说会有使节来啊?”
“爷爷认出来是锡勒国的人?他们不是跟我们天日不合吗?前不久还跟勇王阴谋——”我及时刹住嘴,勇王、恭王,在清歌眼中也许是无法抹煞血缘关系的弟弟,但在外公心中,却是永远也不能消除的痛。
事实上,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生,才彻底断送了他唯一的女儿的命。
“那件事我听清歌说过一些,九天那孩子也和我聊到了一点,这个勇王,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分明是引狼入室啊!”外公叹了一声。
曾经,他只是一个不关心朝廷动态的江湖人,仗剑携酒,快意江湖,但是现在,他的女儿,给他生了三个身为皇室重要成员的可爱的外孙和外孙女,他们已经失去了母亲,他绝对不能再丢下他们不管,所以,他也不得不搀合到他最讨厌的朝廷政治中去,去伤脑筋,去浮沉品味。
“爷爷——”我轻声唤着陷入沉思中的外公。
外公毕竟老了,尽管平时精神抖擞,和我嘻笑不断,但是,有时候,还是会陷入到无端的恍惚思绪中去难以自拔。
我知道,那是他在回忆。
“叮咚——”门外,突然传来了特殊的敲门声。
“谁?”我沉声问。
“小姐,丞相让你赶紧回去,宫里来了圣旨,召你进宫呢。”门外,纪情清脆的声音传来。
我吃惊地看着外公,外公也一脸茫然。
皇上,又在打什么主意?
走进我的院落,我让纪情拿两张各五百两的银票给我,又揣了一支精致镂空纽雕的翡翠琉璃手镯。
正厅,一个雪白干净富态的中年太监正等在那里,爹陪着他说话。
我一跨进门,他们都站了起来。
爹假装生气地道,“一个姑娘家,整天就知道在外面乱跑,累得林公公在这里等了好一阵子。”
“哎呀,爹,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公公今天要来?绮罗让林公公就等,实在不好意思。”我笑脸迎了上去。
“小小心意,公公就当是绮罗的赔礼吧。”微微笑着走近,我顺手把刚才拿的银票和手镯塞进林公公的怀中。
“这——”他精明的眼中闪过迟疑,看了我爹一眼。
“林公公,你要是不收,那可真是看不起我们云府了。当然,云府现在也就是一平民之家,林公公认为我们的东西难登大雅之堂也是正理——”我故意道。
那林公公到底是就在官场皇宫浸淫之人,听闻此言,立刻意味深长地一笑,“云八小姐既有如此美意,老奴不收,反倒是辜负了八小姐的一片心。”
“公公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今天刮的是哪阵风,竟能把公公给吹来敝府?”我淡淡一笑,接东西好,我还真怕你不接东西呢。
“老奴在宫中便已听说云八小姐的大名,今天一见,方知咱们天日不仅有安圣公主那样的女中豪杰,原来也有小姐这样美丽智慧的女中巾帼,老奴今天真是打开眼界。”
“公公太谦虚了,绮罗愧不敢当。”这个家伙很会说话啊,把我跟安圣相提并论,呵呵,果然是头老狐狸。
“小姐才是谦虚,连皇上见了小姐一面后,对小姐都是赞不绝口,这不,特意让老奴来传个口谕,请小姐以后就换上便服,常来宫中与皇上叙叙家常。”
叙叙家常?跟皇上?
林公公随即从身边小太监的手中拿过来一个托盘,“这是皇上请织造司特意为小姐做的衣裳,皇上说了,小姐经年在外地经商,身着男装,其实以小姐的年龄,此时应该穿的漂漂亮亮的做做女孩儿爱做的事情,皇上特别希望能看到小姐穿着女装时的样子。”
我盯着那一套鹅黄色、以绢纱和丝绸做成的衣服,虽然叠放在托盘里,但仍然看得出来非常的精致高雅,那颜色也十分温暖柔和,非常适合我白如皓雪的皮肤……
可是,皇上究竟想做什么?难道仅仅是心血来潮,想送我一套漂亮的衣服?
这个皇上,也太不按理出牌了!
脑海中闪过种种念头,表面上我却丝毫也没有耽搁。
立刻绽开一朵欣喜的笑容,“好漂亮的衣服,我一直都想穿女装,可惜总是没有机会,现在正好圆了我的梦想。公公,请您代绮罗谢谢皇上。”
林公公的眼光迅捷地在我脸上一溜,我垂着眼,装作在打量衣服,可是,我是练武的人,焉能感受不到那不着痕迹的注视的目光?
他终于收回了满意的目光,“是,小姐喜欢就好,老奴一定将小姐的意思原原本本地传达给皇上。”
是吗?
我心底微微冷笑,难道不是你把皇上的意思原原本本地转达给我?
皇上啊皇上,你就那么担心我会一直抓着生意不放手,所以今天以女人的衣服来提醒我,女人就该做女人家的事情,最好彻底放弃我的能够影响天日经济的凰爵,否则……
“罗儿,皇上他——”送走了林公公,爹转回还在沉思的我身边,语带忧虑地问我,显然,他也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爹,放心吧,女儿已经放手了自己的生意,皇上再也没有借口找我、找我们云家的麻烦。”我果断地道。
“你,”爹怔了,“能这么轻易就放手吗?”
我看着爹,一笑,“我已经实现了我的价值,也享受了成功的过程,而最后要学的一门深奥的课就是——学会放手。”
睿王府,就在我的面前,我抬脚准备大步走上前去,眼光蓦然落到我的新衣服上,我苦笑,放下已经抬高的脚,以后不能再这么随性了。
这时候的傍晚,天已经擦黑,睿王府尽管宏伟气派如同宫殿(估计皇上就是按照皇宫的格局建造的王府,而且还是完全仿照凤隐宫),但一向人丁稀少,此时更加安静,府门口的几个门房早就认识了我,我现在来去已经像在自家一样自由。
我希望能让清歌第一个看到我现在的模样,可是,我又觉得,我似乎太鲁莽了,清歌,会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我咬着唇,有点进退两难。
可是,今天的睿王府好像有很多人,是我的错觉吗?
我揉揉眼睛,没错,睿王府门外的门房多了一倍,甚至还多了十几名来回巡逻的士兵!
怎么回事?
我连忙走上前,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会不会有人认出来。
“站住——”一道粗鲁的声音蓦然响起,阻住了我的步伐,我皱起眉头。
什么时候,睿王府的人敢这么对我说话了?
“什么人敢在此地停留,打扰王子的休息?还不快走!”
霎时,十几道明晃晃的长枪和它们的主人将我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镇定地环视他们,一个个样貌粗犷大气,肤色黝黑,气势汹汹地瞪着我。
“你们是什么人?敢来睿王府门外撒野?”我沉声问道。
“说,你是不是刺客?”看起来是侍卫首领的一个男人道,手中的长枪已经压在我白嫩娇贵、平日保护的异常严密的脖子上。
那里没有喉结,平滑细嫩,纤柔白腻,所以我总是用立领将它保护,它是我的弱点。
“拿开你的枪,否则我让你后悔!”我火了。
“哼——”那首领手腕蓦地一用力,就要将长枪往我的脖颈里压,要是被他得逞了,我非得被割破喉咙不可。
我伸手压住枪柄,顺着他的没有消退的力道往前一推一荡,那长枪立刻向它自己的兄弟身上插去。
那前面的侍卫吓了一跳,连忙向一侧躲开,我趁势从他露出的包围圈的缺口,闪了出来。
“住手,怎么回事?”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低沉声音。
我猛然回头,清歌银衣灿烂的身影就站在我背后,他身边一身大内侍卫打扮的刀影,手中攥着好几把正要往我身上刺的长枪。
“清歌——”我惊喜地叫。
“你——”清歌有些疑惑,继而瞪大眼睛,“绮罗……”
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清歌此刻的表情。
那清澈见底的深潭中,带着不敢置信的惊艳神气,倒映着一对盈盈俏立的鹅黄身影。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雪肤冰肌,凤眼妩媚,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妆淡情浓,媚于语言……
鹅黄的绢纱长裙如雾般笼在我的身周,将我原本柔软而笔直的身躯衬托的分外娇柔,丝缎的轻薄裙尾拖曳至地,无风自扬,若流风回雪,美不胜收,但在我看来,美则美矣,却不方便至极……
唯一可以告慰的就是,我这嫣然一笑,顿时让眼前清逸俊美的人儿化成了石雕……
“睿王殿下——”不待我调皮地吓唬清歌,旁边已经有另外一人叫醒了处于呆滞状态的清歌。
我抬眼望去,顿时呆住了。
那张性格分明、不苟言笑的脸,那一身气宇轩昂的贵气,以及,那一双严肃而森然的眸子——
“纳可烈,原来你就是那个使节——”我失口惊呼。
叫完,我想起来了,我一身女装,纳可烈要么就是认不出来,要么被他戳穿我的身份——
“你是——”他沉稳地转头看向我,仿佛到现在才注意到我。
此时,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仔细地凝视着我的脸庞,慢慢地,一种异样的光彩在他的眸中愈演愈盛,愈演愈烈——
“你,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