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在二门门口,随即有几个丫鬟仆妇走上前来替我打开轿帘,我撩开衣前襟,大步走了出去,那几个年幼的丫鬟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乍一看到高挺潇洒的我,竟然愣住了,一个个定在当场,我淡眼扫过去,她们几个顿时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脸上刹那滚起红潮,低下头快速地退了下去。
梦池走到我身边取笑我,“看来我云家又多了一位足以迷倒一府丫鬟的俊美少爷啦!”
我斜斜瞟了他一眼,勾起一抹邪气的笑,“一府丫鬟算什么成就?难道你连一府丫鬟都勾引不到?我的目标可是全京师待字闺中的千金闺秀,迷倒眼高于顶的她们那才算是真本事!哈哈哈……”
我张狂肆意地一路大笑着跨进二门,把愣在一旁的云梦池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身后,云梦池苦苦一笑,他知道我张狂,可是没想到我张狂到如此地步。云梦海赶了上来,拍拍他的肩,“是不是被打击的太厉害了?她说的好啊,也就只有这张狂的丫头才治得住你!”
云梦川也赶了上来,“二哥,绮罗可是今非昔比,你想在口头上、气势上胜过她,看样子还得练上一辈子啊!”
“臭小子,大哥笑我也罢了,连你也敢嘲笑我了,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云梦池跟着云梦川就撵,两兄弟笑闹着越跑越远。
身后的云梦海笑着摇了摇头,一向沉稳的云梦池竟然也能这么轻松地释放自己,看来,那个丫头的魔力真大啊。不过,为什么刚刚那丫头用那么诡异的目光瞟了自己一眼,好似——充满了算计,让他从脊椎尾巴一直寒到脊椎头,难道,那丫头知道自己……
二门中有几间宽阔气派的大厅,那是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第三道门才是我们一家的住处,有一个舒适温馨的小客厅,往日的客厅冷冷清清,今天客厅中却挤满了人。
我跨进了第一道门,云蓝带着管事们等在那里,我收敛了狂妄的笑容,微笑着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先喝点茶水等一下。
走进里面,爹,大娘,我娘,三夫人,五夫人全部都在。
我一眼望去,大娘端庄持重依旧,白皙而清瘦的脸庞上神色平静,她坐在中央的座位上,手中捧着一串佛珠,嘴中念念有词,直到我跨进门,她才戛然而止;
我娘,我娘就不用说了,柔美的丹凤眼睛已经红肿得像桃子,估计昨晚是哭了一夜,整宿未睡,满面泪光无声地哭泣,幸亏是素面朝天,不然那妆得惨不忍睹了,一看见我,那泪水像打开的水龙头,就那么滚滚而下,看的我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三夫人,我坚持叫她三夫人,脸上没有什么欢喜的神色,倒是往日的憎恨已经被她深深地隐藏在那张精致的面皮底下,而充满全脸的,是不自然的微笑,和一丝不一觉察的恐惧,嗯,这表情有意思,我要好好研究研究;
五夫人,我对她的印象很淡薄,这一次看到她,依然一副淡淡的样子,淡妆淡眼,淡色服饰,似乎丝毫不受外界环境的影响,那股小家碧玉的气质也依然那么纯粹,我心中倒觉得她比大娘要更加适合去念佛。
眼中打量着两年不见的大家,口中早已经甜甜地叫了一圈,膝下已经规规矩矩地跪过了长辈。但是除了爹、大娘、我娘,我没有再跪拜其他人。三夫人的脸皮撤歪了,五夫人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什么表示。
娘有些不安地看着一脸满不在乎表情的我,爹和大娘好像都没有看到我的失礼,三夫人只好吞咽下了满怀的不满。
来到了内堂,爹已经不再掩饰他的感情,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好,好,回来就好,瞧瞧在外面都瘦了,在咱们天日,女孩儿还是胖些才能找到好婆家!”
我的心微微一跳,这么说,爹还不知道我和清歌……
“爹,女儿一回来你就这么激动,不是会害女儿担上不孝的罪名吗?不要这样——”我甜甜地道,挽着爹的胳膊,自然也没有忽略大娘看到爹激动时眼中一闪而逝的担忧。
“你怎么会不孝呢,你这么久没有回来,爹也控制不住情绪,激动是正常的,正常的。”爹拍拍我的手,满眼欣慰又满眼感慨。
“爹,不要感慨了,你快看,女儿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我放开爹的手,奔到桌旁,那上面放着云青拿进来的那几个大包袱。
我从最上面的包袱中抽出一个狭长的木盒子,递给爹。
“你这个丫头,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东西。”爹轻蹙眉头,不肯接。
“爹,我虽然常年在外面经商,可是心里时时刻刻关心着爹的身体,爹应该知道,女儿现在也做着药材生意,有一次去了趟偏远的山区,得到了这么一株好东西,自然是要小径给爹!”我嘴巴乖巧地道,伸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支雪白的千年野山参,头、四肢俱已成形,宛如初生的婴儿般娇嫩无辜地躺在众人的面前。
饶是出生氏族大户,平生见惯珍宝的爹,也不禁倒抽一口气,同样出身名门的大娘眼中闪过讶异,三夫人嫉恨的要命,再也掩饰不住一脸的狂妒,五夫人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波动的表情。
“罗儿,这,这可是稀世珍宝……”爹几乎说不完整话来。
“是啊,我是从别人手上花了一万多两银子买到手的,虽是珍宝,但既然能够用钱衡量,爹也不必把它看的太过贵重,只要它真的具有延年益寿的效果,让爹寿比南山,便达到女儿的初衷了!”我淡淡地道,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看人参,但对爹说的话却无比诚挚。
“你这丫头,我知道你挣钱不是容易的,怎么随手就乱花?有钱倒不如给自己置几件难得的嫁妆,你行走在外,眼光又好,难道没有机会碰上什么珠玉类的好东西?平白为我这么破费做什么。”爹虽是出言责怪,可是我的一片孝心,他已经深深地感受到,并正感到窝心着。
“说到珠宝,我这里还有给大娘的礼物呢。”我轻笑。
“你人平安回来就好,何苦这么浪费呢,家里人不比外头人,哪里需要你这么周到地赠送礼物?”大娘平静地开口了,开口就道破了我的心思。
“这也是女儿的一片孝心啊,算得什么?女儿曾在一位西域商人的手上得到过一尊玉佛,后来特意请活佛给开了光,专门带回来献给大娘!”我轻描淡写地笑道。
打开包袱,一尊尺许大小的精致无瑕白玉观音赫然出现出现在大家面前。
大娘微微一怔,怎么也没有想到我拿出来的是这么精致而合她心意的礼物。
这一尊白玉观音是以整块羊脂白玉浮雕而成,本身已经贵极,但它最珍贵的反而不是它的本身,而是它是一尊经过活佛开光的白玉观音!
能够让活佛开光的佛类玉器世上寥寥可数,我知道大娘多年来的心愿便是要一件活佛开光的佛器,于是在回来京师前特意花了半个月时间来办理这件事情,我心里非常清楚,身为淑妃娘家人的大娘在云家到底是一个什么位置。
而今,我竟然带回来了一尊玉观音,不是一件小小的平常的佛器,而是一尊可以用以礼佛的观音,这也足以看出我到底有多么有心了,难怪大娘会如此激动。
“你这孩子,也太有心了……”向来冷静自持的大娘,此刻竟然也说不出话来。
看来,古代的人真的很好哄,几件稀有的宝贝就将他们镇住,我还有很多其他的拉拢手段没有使出来呢。
“这里还有给三夫人五夫人的礼物呢。”我轻声笑道,看着三夫人眼巴巴的样子,心头闪过一丝厌恶,好歹也是出身名门,性子却如此庸俗,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一套程岩新研制的彩色琉璃嵌南海珍珠蓝田翡翠的首饰摆放在三夫人的面前,那闪闪的珠宝光芒几乎耀花了她的眼睛。
“这是我特意为三夫人挑的,色彩梦幻亮丽,很适合您的花容月貌,您看您喜欢吗?”厌恶归厌恶,我还是会说甜言蜜语,莫爷爷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呢。
“哟,这孩子,还真有心——”三夫人已经笑得眼睛看不见缝了。
“哪里,我还给几个姐姐也准备了礼物呢,等一下我再挨个送过去。”我清淡地笑。
“这是给五夫人的,您笑纳。”我将装着一对浑圆白玉手环的盒子恭恭敬敬地放到五夫人面前,“绮罗看到这一对玉环时,觉得它们很适合夫人的素雅气质,这一对玉环虽然不及其他礼物贵重,但绮罗是用了心挑的,希望五夫人不要嫌弃。”
“它们很淡雅,我很喜欢。”五夫人淡淡地冲我扬起一笑,在一刹那间,我看到了人性中的一份真挚。
“罗儿,怎么忘了你娘?”大娘的声音淡淡传来。
我看着始终一脸欣慰高兴的娘,她并不因为我送了那么多贵重礼物给其他人而觉得怎么样,依然恬淡柔美地看着我,我扬起一抹笑容,“对于娘而言,我平安归来,对她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大娘的眼中闪过一抹柔软,“难怪……我这做娘的反倒不了解做娘的心思了。”
“大娘也是关心我们,我也给大姐准备了礼物,稍后我会送到大娘房中,请大娘为我转交。”我沉静地道,大娘微微点头,闭上眼又开始拨起了手中的佛珠。
我转身面向爹,“爹,我这边聚得高兴,外面还有人等着罗儿,待罗儿处理好事情,再好好相聚可好?”重要的开场白结束,我也需要给他们消化的时间。
“是云蓝带来的那些生意人吗?你去吧。要梦川帮你吗?”爹问。
“不用,女儿应付的来。”我微微一笑,无比自信。
一打开帘子,我走了进来,一群管事一个个站了起来,以云蓝为首的几个人站的很快,好似随时做好了我进来的准备;有几个动作微微稍慢,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还有个别动作迟缓,慢慢地从椅子上蹭了起来。
我不动声色地坐在主人席上,端起一杯茶,神色间三分的淡然,一分的亲切。
“各位请坐。”
一时间,大家纷纷落座,却都没有说话,我正好能好好地研究这些管事的表情神态,顺便揣摩他们的心思。
有些也许是与云蓝走的近,知道我的不少事情,自然也不敢忽视我的手段,这次我回京,正是给了他们的一个大好的表现机会,我已经看到了他们身体深处的跃跃欲试。
还有一些,我想他们之前对素未谋面的我也是很向往很崇拜的,但是当他们眼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翩翩美少年时,他们的梦破碎了,失望深刻地反映在他们眼中;
还有个别人,那个表情,怎么说呢,估计就是我今天准备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了,竟然充满了浓浓的不屑,犯了经商者最不能犯的错误——以貌取人!
“我虽然是今天才回来,但是时间就是金钱,生意上的事情我还是放在首位,今天就请各位给我汇报一下你们的成绩吧!”
终于,我淡声打破了沉默。
“云蓝,就从你开始吧!”我随手一指。
“是,少爷!”云蓝恭敬地道,然后拿出一本账册,放在了我身边的桌旁,我顺手拿起来,翻了翻。
“盈利不错,但是这账面平过了吧,进的是五千匹骏马,怎么最后怎么出去的只有三千匹?而这两千匹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仅仅看了一刻钟,我便懒懒地一口道出了账本的破绽。其他管事顿时面面相觑,眼中闪过惊讶和惊惧,刚才的高涨的气焰不知不觉地萎缩收敛起来。
“回少爷,这批货是一位贵客提走了,我们之前签过协约的贵客!”云蓝坦然地道,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微微一怔,贵客,是九天?九天突然提这批马干什么?怎么一回来就有这么多的谜团出现?
算了,这笔账过后再算吧!
“是这样,我知道了,这笔账我自己会去收。”我淡淡地挥手,“好了,你先坐下,其他人再一个个说吧。”
一个个管事再也不敢轻视我,我既然拿了亲信开刀,其他人还敢在我面前充老吗?我有的是对付这些人的经验。
我一句一句地、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账本中的缺陷,看着他们的表情由轻视到惊讶再渐渐变得汗水淋漓一脸惊惧。一本一本的账本放在了我身边的桌子上,我慢慢啜着茶,表情越加高深莫测,管事们开始变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轮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就是那个用蔑视眼神看我的管事,四十左右,强壮精明,可是也很狡猾,直到现在依然满脸不服气。
他口齿清晰地禀报着,我却越听越皱紧了眉头。
说完了,我们静静地对视着,我眼神冷漠而犀利,他虽然倔强,可是在我始终不曾移动的目光下,开始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我的心理攻占已经成功,我方才淡淡地道,“李明耀,你知罪吗?”
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先发制人地、气势汹汹地质问,“我有什么罪?”
“啪——”我单手捏碎了茶杯盖,神色严厉得吓人。管事们吓了一大跳,李管事也被我镇住了,他没想到我竟会来这一手。
“你有什么罪?你以为我云梦洛生意做的这么大靠的是运气?告诉你,就凭你,也想在我手中翻腾?!澜城一带唯一产翡翠梗米的一千两百公顷地早就全部被我买下,我凰爵是唯一有翡翠米出售的商家你明白吗?”我冷若寒冰、气势恢宏、声色俱厉地道。
他的脸色变白了,我知道他听懂了我的话。
“不要以为我不在京师就什么都不知道!我问你,粮行本是非常盈利的生意,为什么你的分铺却亏损了五成以上?为什么你的对手粮行竟然出现了凰爵才有翡翠米?这些麻烦李管事给我解释解释!”我伸手把粮行的账本往他面前一扔。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慢慢滴下,一滴一滴滴在桌上,慢慢汇聚成了小小的坑。
时间静静地过去了,所有的管事都不敢说话,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突然,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少爷,饶了小人,饶了小人吧!”
“哼,你跟对手勾结,对外宣布凰爵的翡翠米已经售完,私下却将翡翠米转手给对手,从中牟利,我说的可对?”我笑吟吟地,很美,可是在管事们的眼中,却如同冬天里盛开的雪花,美丽,可是冰冻至极。
“我,我,少爷,我利欲熏心,我对不起少爷的信任,求求少爷饶了我这一回,我一定不会再犯了,绝对不会再犯了!”李管事连连金额头,苦苦哀求。
我放在椅子扶把上的手微微收紧,以我以往的习惯,这种人,我非得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可,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吃里爬外的家伙——
可是,我的耳边,又响起了莫爷爷语重心长的话,“过刚易折……”
莫爷爷完全是为我好,说得话也很有道理,我应该听进去——
我该怎么做?
我凝视着跪在地上的李管事,陷入心里交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