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清歌,我刚刚思路清晰、理智明确的头脑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刚刚窗台那里发出的声音是他弄的吗?
不会,清歌说他只听到了蚩雅的事情,那么他就是没有听完全,只是虎头蛇尾地知道了一点点事情,可是这一点点事情,听起来却很可能会让人误会是我刻意隐瞒,或者隐藏了真实身份。
你不问我什么?我希冀地看着他,想这样问他,只要他问我,我就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回去吧,该对他说明白的你已经说明白了,剩下的就只有靠他自己领悟了!你别太劳神。”清歌突然道。
我一怔,他走过来动作轻柔地替我披上披风,然后不由分说拉我离开了这里。
我注意到,他几乎是急迫地拉着我离开这里,在出门的刹那,他回头看向蚩昊的房门,俊雅如旧的脸庞上闪过一抹恐惧。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接下来的十几天,我见到清歌的机会屈指可数!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每天他都会派锏影来督促我吃药,并且探询我的伤势,可是他本人却一次也没有来过;每次我去找他,他不是在忙着处理锡勒残存的冗杂事务,就是神神秘秘地不见踪影,连负责熬药的云蓝都无奈地跟我告状——他总是逮不到睿王吃药!
每多一天见不到他,我的心便又多沉下几分。人说在爱情面前,天下最聪明的人都会变成傻子,我觉得我现在就是那个突然变傻的人,以往的精明脑袋完全罢工,竟然一点也猜不到清歌现在的心事。
难道,他真的是在躲我?那天我说出来的事实吓坏了他?说好听点我是灵魂穿越过来,说难听点,我恐怕就是借尸还魂,是人大概都接受不了吧?蚩昊刚听到的时候就是一脸惊惧,仿佛我是一个怪物一般,他好歹是跟天下各种毒虫称兄道弟的一族之长,都吓成这样,其他的人,我提都不敢提了。
可是,连清歌都害怕,这是我绝对接受不了的,清歌是清歌,他不是别人,怎么会怕我呢?
从中盅毒到解盅毒,前后不过年余的光景,可是我的心境却仿佛老了好几岁,从不知道中毒到知道中毒,从无法可解到清歌以血为我解毒,我表面上虽然镇定如常,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害怕自己随时死去,我的理想、抱负、爱情,一切在这个世界好不容易拥有的幸福才刚刚开始,像我这种是绝对放不开的。
可是,真正解开了又怎么样呢?心心念念的世界似乎没有突然变得晴空万里,而我和清歌也没有更加快乐。
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九天缓缓走过来。
“哦,殿下,锡勒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早上清歌已经带着五千骑兵渡过密河,他代表天日去和纳可烈谈判,并且制定两国和平相处的条约。他没告诉你?”九天坐在我对面,犀利极具穿透力的眼睛直视我。
我的心遽然下沉,他真的是在躲我,去做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不跟我说一声,就算要躲我,也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他大病初愈,怎么能马上劳顿呢?
我被九天的目光看得有点心虚,装模作样地道,“太忙了,他不想拿这些事情打扰我的休息。”
九天的嘴角浮现惯常的讽笑,“是吗?”
“当然,殿下难道没有重要的政务要忙,要浪费整个下午陪我这个没用的废物闲磕牙吗?”我挑眉,想挑衅我,以为我病了就能随便欺负啊?!
“看你这么牙尖嘴利的,你大概真的没有大碍了,我也就放心了,不然回到京师,我怎么赔一个活蹦乱跳的八女儿给云丞相?”九天不以为意地笑道。
八女儿?九天为什么特意强调这个排名?
“在咱们天日,虽然民风开放,但男尊女卑的老规矩却也守得严严的,除了安圣和你,我还真找不出第三个能跟我们这群大男人一较高下的奇女子。安圣从小得母后亲自教导,以加上跟南昭青梅竹马,所以一直是以军事人才的方式在教养她,长大后她出落成这样也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像你这样的女子,我却万万猜不出来,云丞相是怎么教育出这么个天日独一无二的女儿的?”九天看起来很有闲谈的兴致。
“您是太子殿下,所以我也不瞒您,老实说,我这一身奇思怪想并不是我父亲教导出来的。我自幼随着我师父,嗯——鬼谷子,修习一些傍身的技艺。师父觉得我天资不错,堪堪可以继承他的衣钵,所以不论好歹,将他的一身本事倾囊相授,待我我亲女一般。直到我十五岁那年,师父一病逝世,我一个人在山上无依无靠,最后听从师父的临终遗言,也就回了云家。云家宣称我体弱多病,只是一种托词,我爹虽然开明,却也不能容许女儿学了一身抛头露面的旁门邪道,就算是不受关注的庶出女儿。大家对我的来历一向好奇,我以前是懒得解释,但既然殿下好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就当闲话告诉殿下也无妨。我想,即使贵为太子殿下您,只怕也很难接受吧?”我面对九天时,总能将脑力调至最紧张的状态,以最谨慎的态度面对他。
但是,如果我能把这个劲头用在清歌身上就好了。
我可忘不了,当时我第一次跟他说我想经商时,他的那种表情。
九天的眸光随意地扫了我一遍,随即垂下了眸。
“我随口一说,你倒给我解释了这一大箩筐的话,你口才这么好,怎么却不用在清歌的身上,而专门对付在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九天话锋一转,突然说出无比犀利呛辣的话。
“殿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闷闷地道,该死的九天,简直就是典型的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的坏人,落井下石,卑鄙小气——
九天微微一笑,站了起来,“你越来越耐人寻味,我想,我当年下决断是太早了!”
我翻翻白眼,“殿下,你真的很闲!”
“哈哈哈哈……”一长串的大笑从他口中迸出。
这个九天,他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找我闲磕牙的,我醒来这些天,除了刚醒来那天早上,他兴奋得浑身发抖,忘形地攥住我的手,一叠声地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如此失态过,要知道,他还攥着我的手,而旁边就是虎视眈眈的清歌,和其他喜极而泣的人们,他竟然连太子的架子都忘了端),他就保持着往日的严肃,再也不来找我,甚至有些刻意地躲开我的意思,今天这是怎么了?
“拿着吧,我是特意代安圣送信的!她已经到达京师,特意给你来了一封信!真是让人嫉妒,我们这些她的兄弟,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只言片语的字条呢!我猜她大概是一个人在京师太无聊了,要你回京陪她,你就好好考虑一下吧。”
九天扔给我一封信,我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回房里吧,你身体没好,再也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折腾了!”九天平静下来的声音突然透出淡淡的关怀的语气,我抬头准备谢他,他已经转身潇洒地出了院子。
门外,锏影远远看见九天过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殿下,不知主——小姐可曾答应了?”
“嗯,我跟她提了,她说要考虑一下。”
“这有什么要考虑的?”
“她是担心自己现在的身体会让清歌分神关心,影响到谈判的进行。”
“也对,还是小姐考虑得周到,属下谢过殿下,属下告退!”
九天看着锏影渐渐走远的轻快的背影,一丝淡淡的冷意浮上他精光深敛的眸底。
天景十四年夏初,天日彻底打败锡勒铁骑,北疆从此维持了近百年的安定,边境贸易逐渐繁荣昌盛,睿王妃所遗之凰爵商号,开辟了前所未有的漫长商路,为两国的经济交往与繁荣作出了巨大贡献。
后来几百年间,天日国力逐渐走向衰败,朝廷腐败,贪官并起,起义不断,举国战火不断内乱四起,此时的锡勒出了一名天纵英才的国主,将锡勒的国力推向了真正的颠峰,用了十年时间,兼并天日,最终建立了一个屹然威立于东方的空前绝后的强大国家。
这是现在谁也没有料到的,如果现在有人能作出这样的预言,那么,无论是凤九天或是凤清歌还是云绮罗,恐怕谁也不会产生支持锡勒复国的念头!
太子九天最终征询了朝廷方面的意见(当然也掺杂了个人的建议),决定与锡勒签订和平的条约,两国友好共存,互不侵犯。
纳可绪身受重伤不治,当着锡勒剩余铁骑的面,将皇位传给其弟纳可烈,传位当夜,纳可绪于密云山下大营崩逝!
纳可烈手中掌有先帝遗诏,又有纳可绪亲口传谕,铁骑大半是他曾经的手下,毫不迟疑地拥护他,在天日大军的默认下,登上了一片惨淡的锡勒国主之位。在他在位的数十年间,他致力于提高锡勒国民的经济,改善锡勒百姓的生活,进行了很多让世人称奇的大胆改革,这些改革由开始的不被理解到逐渐改变了锡勒的国家经济实力,充实了连年征战造成的空虚的国库。在纳可烈在位的数十年里,锡勒的经济以及元气迅速恢复,为日后的强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纳可烈还是实现了纳可绪生前的梦想!
谈判的当天,阳光暖洋洋得甚是舒服,密河水丰润明泽,清澈见底,如水银一般缓缓地流动在碧草青青的草原上。
清歌坐在中军帐中,谈判的一切过程他已经精心安排妥当,攀谈所需的资料也已经完美地呈放在他修长的手边,一切看上去都已经准备就绪,但是,却没有人能够忽视他一向从容的面庞上闪过的丝丝焦虑。
帐中众军官面面相觑,除了军师略嫌消瘦的身体,其他一切看上去都已经非常妥当了,军师为什么还皱着眉头呢?
帐外突然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有点纷乱,清歌“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锏影和云青匆匆走了进来,“见过睿王殿下!”
“免了,她呢?”清歌连基本的寒暄都省略了,急急地问道。
锏影和云青相互对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她不见了!”
“什么?”清歌微微退了两小步,头一阵晕眩。
“主人(殿下)!”锏影和云青抢上去扶住他,把他安顿在椅子上。
“殿下,这是小姐留给你的信,纪情早上去收拾时看到的!”云青简单地道,把一封信放在了清歌的手上。
清歌急急忙忙地拆开信封,展信细看,一眼看去,一张苍白的俊脸霎时浮上红晕,却是气得七窍生烟的缘故。
“清歌:
我知道你在躲我,我没有告诉你我这真实得有点可怕的身份,你有点接受不了吧,所以你才会躲着我。没关系,你要躲就躲吧,只是还是要注意身子,别躲着云蓝的药,我保证只有我一个人是怪物,云青云蓝是真真正正的这个时代的人,你可以信任他们。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你就来找我,如果没有想通,我也不怪你。我本来就打算告诉你真相,只是你先听到了,其实什么是真相已经不再重要,只要你能够恢复健康,一生平平安安,我此生心愿已了。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祝福你!绮罗(又名裴夜凰)留笔”
清歌呆呆地盯着这封内容简单得让人抓狂的信,这叫信?什么都没有说,什么讯息都没有透露,反而留下一大堆问题——
绮罗啊绮罗,你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没告诉我你去哪,叫我怎么找你?怪不得很少看你动笔作诗作赋,原来聪明绝顶的云绮罗竟是个连封信都写得惨不忍睹的家伙?!
清歌哭笑不得地捧着信,这里面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自己从来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困惑——一来,自己就曾经有过两个身份,她还不是很轻易就接受了自己的秘密(原来她自己的更加耸动);二来,早在之前他对她的身份就有所怀疑,心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她是女飞贼他也认了(虽然初次听到的时候,他还是被震得觉得天翻地覆也不过如此,但是他当场就把心态调试过来了啊),她怎么还会误会?
清歌到底是清歌,他捧着信思索了半晌,突然问锏影,“你是亲口将我要你传的话给传到小姐的耳里了?她是明确知道了我请她到密云山大营这件事?”
“没有,属下去小姐院落的路上遇到了太子殿下,他正好去给小姐送公主给小姐的信,属下急着去安排锡勒太后的事,太子便把话带给了小姐——怎么,主人,有什么不妥吗?”锏影犹疑地问道。
清歌的眸底霎时幽暗下来,他当然没有忘记,当日得知绮罗醒来后,九天那失态的举止。
可是,他不是放弃了吗?难道,自己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足以让九天改变主意的事情?
自己醒来后就被九天安排了很多繁琐而轻松的任务,虽然不会劳累到自己,但却也切实拖住了自己,使自己一直没有时间和绮罗好好谈谈,难道这也是九天刻意安排的?
如果,九天一旦动念,那后果——
不,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绮罗,她信中虽然没说,但心情一定非常沮丧,加上身体刚刚有些起色,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他不敢再想下去。
“殿下,你觉得小姐会去了哪里?”云青看着皱眉沉思的清歌。
“还没有头绪——对了,那个蚩昊还在吗?”清歌慢慢地问道。
“这个,属下没有注意。”锏影为难地道。
“好,你马上回去确认,同时,秘密注意一下九天的动向!马上回来向我报告!”清歌果断地安排。
“那主人你呢?”锏影问。
“眼前的谈判快要开始了不是吗?”清歌叹了一口气,“我能丢下不管吗?”
锏影很快带来了消息,蚩昊已经离开,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是值班的士兵却看到他跟着先锋云将军趁着擦黑一起出了北陵。
“将军们,准备谈判吧!”清歌沉稳地道。
绮罗啊绮罗,你一向是那么信任我,怎么突然之间,你就独自离开,放弃你一直安心信任着的我呢?
我已经猜到你去了哪里,等到谈判一结束,我就马上去找你,实现我的承诺——守护着你,再也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