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皇家花园,一道明黄色身影在前,一道灰布身影在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远远滴,宫女太监被摒却在一旁,不许跟随。
春天的到来也扫去了花园中残存的白雪,那骄傲美丽的梅花也消失在万花丛中,独留一树毫不起眼的葱绿,任人也看不出来它曾经的妩媚风流,得到过古今多少文人墨客的倾心称赞爱慕。
明黄身影,当今皇上,神态消瘦,隐有愁容,锐利的眼睛已有疲态,可是表情依然十分从容,胸有成竹的自信和帝王的威严并不曾随着他身体的赢弱而逐渐消逝。
他身后跟着的,赫然是当今抱病不上早朝已有半个月的云熹云丞相,神情中带着三分疑惑,一分淡定。
“爱卿身体已经大好了吧?朕派去的那些太医是否尽到责任了?”皇上和颜悦色地道。
“谢谢皇上惦记,臣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云熹悠悠地答道。
不知道皇上今天突然传自己进宫所谓何事。
自从得知绮罗在战场上被当今太子钦点为先锋大将接替安圣公主后,他就开始慢慢地淡出朝政,北疆传来草原战役大捷后,他更是称病离开朝堂,并打算等绮罗与太子彻底战胜锡勒以后就提出辞官一事——为了绮罗的未来,为了自己那几个儿子的未来,他不能再待在这个敏感的位置上,尽管他还没有老到应该辞官的地步。他虽然为有这样的儿女而感到骄傲,但是他不能不考虑到功高震主这一千古大忌,云家能干的孩子实在太多,尤其是绮罗这孩子,不仅在商场上不输男儿,知人善用,握有惊天的财富,在战场上竟也有如此奇诡大胆的表现,他更不能给她带来祸患,听说睿王殿下已经出事,如果睿王没有事则罢,一旦有事,绮罗这只小老虎又有谁能为她撑腰?
恐怕到时候,皇上也会迫不及待地拔去她的爪牙——从绮罗初次进宫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皇上已经够忌惮她了!
他一直想不通,绮罗这个向来大门不出的乖巧孩子,怎么突然之间就这样大放异彩,光芒四射,经商,打仗,培养心腹,出谋划策,做的事样样都是他这父亲连想都不敢想的,幸亏他是个极度开明的人,年轻的时候也曾去外国游历过,否则,在天日还能找到像他这么放纵女儿的父亲吗?
倒是梦池为他解了惑,他才知道,女儿这些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际上是跟随梦池找来的师傅学本事,常年几乎不在家中,她文武兼修,才华早在梦池之上,可叹他这个父亲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他微微苦笑,不知不觉中,这个他忽视了十五年的女儿就成了他的心头肉,时时刻刻地挂念着,甚至超过了他对几个出色的儿子的挂念,为什么呢?他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他是把绮罗当作了自己年轻时的缩影,他年轻时也曾抱着四海翱翔的雄心壮志——可是家族的利益家族的生存家族的名望迫使他入了朝,成为了一名自己曾经极度不屑的文官,然后,一生就这样慢慢地消磨,虽然也曾有过令人瞩目的政绩,也博得了清廉正直的好名声,可是,他的心底,总是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遗憾!
后来,他的大儿子走入军旅,却又因情退出,他没有责怪他,毕竟,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他无缘置椽,再然后,儿子从文,儿子经商,最小的幼子天资平庸,他已经绝望了,却在这时,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女儿,以自己八子的名义,闯出了一番连他这个父亲都要羡慕的天地!
不知不觉中,他就抛开了一切政治的,世俗的偏见和看法,真心的关怀着这个孩子,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为她操心,他从来不知道,他这个浸淫官场多年,心早已变成没有颜色的染缸的政客,竟也能对子女付出这样纯粹的感情。
女儿指婚睿王,本是家族的荣耀,他反而闷闷不乐,因为睿王体弱多病,他不由得就想到了女儿的未来是否会幸福……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已经不适合冷酷的官场,他要竭尽最后一丝能力,为儿女们铲开眼前的荆棘,铺平未来的道路。
“爱卿,你最近怎么老是走神?跟朕待在一起很无趣吗?”皇上打趣道。
皇上是什么人,他从小就看着云熹在朝堂中侃侃而谈,阐述政见,他早已将云熹了解得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他那一脸苦恼的表情绝对不是为了国家大事,而是——他的子女!
从私下提出告老辞官的事情后,云熹就光明正大地把自己几个孩子的事情放在了国家大事之前,说不管朝政就再也不肯有稍稍的插手,他知道云熹固执,可是不知道他固执成这样,人的品性,果然要遇到大事情此案能看出来。
皇上的笑脸中有点挫折。
“啊?皇上,老臣惶恐!”清醒过来的云熹连忙告罪。
“行了,好歹我们也是亲家了,用不着这么战战兢兢!”皇上又扬起笑容。
“臣不敢,君臣之礼是大防,臣万万不敢逾越!”这样的话,出自云熹的口中连皇上都别扭,要知道,他可并不是老朽啊!
“大防?行了,咱们私下里,也不用这么讲究!”皇上轻嘘了一声,怅然若失,“也不知道清儿怎么样了?”
“皇上,有精通医术的老国舅爷在那里,皇上也不必太过操心!”云熹小心翼翼地道。
皇上瞟了他一眼,“爱卿,那也是你的准女婿啊,听说绮罗在清儿出事后吐血晕倒,昏迷了好几天,难道爱卿都不担心?”
云熹心头一阵紧缩,他怎么会不担心,可是,即使担心,也不能随意在皇上面前表露啊!
“虽然有方子,而且那方子就在他们身边,可是以这两个娃娃的心肠——朕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啊,心软是他们的致命伤!”皇上谓然一叹。
“是的,但是睿王身边现在有太子和国舅爷在,他们是不会漠视不管的,殿下身为太子,魄力过人,断然不会放任自己的军师兼弟弟躺得太久的。”云熹道。
皇上犀利的眸在云熹身上停了一瞬,“朕记得,你以前似乎是中立的。”
云熹的头垂得很低,“臣已经走到这个份上,不想再暧昧不明下去,臣私心认为,太子比睿王更适合登上大宝!”
皇上明显一怔,“你不看好你的未来女婿?”
“不是不看好,睿王殿下本身也是一位有德的人,与太子不分轩轾,只是,太子从各方面条件看来却有优势。”
皇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说说看。”
云熹看了一眼,其实,从军中传来睿王为了绮罗病倒一事后,皇上对睿王登位就不那么热衷了,一个为了女人连自己命都不要的人,会为了江山放弃女人吗?
皇上不想再逼睿王了,他私心里毕竟最疼的是睿王,他不想他们的关系闹僵,所以,他开始犹豫,动摇。
而他,也应该抓住时机,帮他们年轻人一把!
只有太子登上皇位了,绮罗才能避开这一劫——皇上不可能不把担心睿王的一腔怒气发到绮罗的头上,而太子强势,或可以成为睿王和绮罗的靠山!
他这一番隐蔽心思皇上却猜不到了,皇上沉默了良久,突然道,“清儿也曾说过,他缺乏九天的霸气,这就是当年皇后坚持立九天为太子的原因。”
“睿王殿下深明大义,是宰相的最佳人选,但作为皇上的接位者,臣斗胆认为睿王殿下还缺乏一股雄心支撑!”
皇上沉下了脸,“他像皇后!”
“正因为像,臣当年也曾说过,皇后的风采足以母仪天下,但皇后却不适合生活在皇宫中,臣虽然赞成立皇后为后,却并不理解皇上的坚持,事实证明,臣没有说错!”
其实,平时里,云熹是很少跟皇上这么梗着脖子说话的,他一向小心谨慎,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皇上知道,一旦这家伙梗起脖子了,那还是不要跟他争——同时,皇上也想起了当初云熹的奏折。
“是啊,当初我的决定是仓促了一些,才让她受尽了委屈,”皇上的声音微微低哑,“可是,我会为她报仇的,我一定会的!”
他的声音模糊,云熹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但倒是听到皇上没有自称“朕”,而是直呼“我”,云熹心里暗暗伤怀,皇上这辈子,也只有在与皇后一起时才真正地快乐过几天,甚至不用说那个沉重的“朕”字,云熹知道皇上是在怀念皇后了。
“咦,爱卿怎么不说下去了,朕正在听!”
“是,臣还认为,太子身后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会在太子之后将天日推向更加强盛的未来!”
“你是说朗乾孩儿?”
“是!”
“你认为,你的女儿绮罗和清儿,生不出比朗乾更出色的继承人?”皇上的眼睛眯上,怀疑云熹言不由衷,连他都知道是眼睁睁的事实,云熹会睁着眼说瞎话吗?
“生是生得出,只是,并不保险,倒是朗乾,已确定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更是可以延续霸主皇帝大业的太平明君,而睿王的后代——首先,绮罗性格要强,她的孩儿只怕不如朗乾明理,其次,睿王和绮罗是否有未来,还是未知数。”
云熹的声音低下来,皇上也听懂了他的话。
清儿和绮罗的后代,以他们现在的状况,能保住各自的命就是老天有眼了,听说绮罗那丫头也中了盅毒,当年皇后也是中盅毒的……
“朕一直以为,把绮罗给了睿王,他们两兄弟就会——”皇上突然说的话没有全部出口,但云熹听懂了,因为听懂了,而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帝王无情?竟然想让他们亲兄弟手足阅墙?”皇上微笑地看着云熹来不及掩饰的有些恐惧的表情,心底有丝丝的落寞。
“如果绮罗让他们兄弟产生摩擦,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团结了,甚至有可能反目,为了得到绮罗,他们会努力获取最高的权力以保住自己的女人和江山,其他兄弟也许会趁火打劫,可是这正好给了他们一个铲除异己的机会,等他们其中的一个最后登上皇位后,天日的江山就会太太平平,一片安稳。毕竟九天的强势朕心底是有数的,而清儿的本事,朕却从来没有琢磨透,这就是他真正神秘的地方——只不过,朕没有算到,你那个宝贝女儿绮罗,竟是个这样的人物,不但没有让他们产生任何摩擦,反而使他们更加团结,甚至连老四和九天的心结都慢慢淡化,朕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皇上淡淡地道。
云熹停住了脚步,心底惶然,皇上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绮罗若没有野心,便绝对担得起一国之母的重任,而今清儿的背后朕也摸清了大概,也许,让强势的九天成为明处的帝王,让沉稳的清儿成为暗处的——,这样,对他们都好!”皇上终于道。
“那皇上……”云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了,他不知道皇上告诉他这番话的用意。
“爱卿,朕要你去为朕拟一道旨,让太子一定要想尽办法,尽快取得北疆的全面胜利,待到北疆胜利之时,朕要为先锋将军云绮罗与睿王主婚,着他们回京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