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十四年春中,草原复苏,大地一片绿意。
天军在北陵迎来了京师的一道褒奖的圣旨。
圣旨中对这次战役的胜利大大赞扬了一番,并论功行赏,小头目升为大头目,大头目官衔再加一级。
天军营帐篷中,安圣在百般不愿之下,在我和九天的冷眼中,由凤雷渊以及这次持圣旨而来的钦差一起护送回京,临走时眼神哀怨无比。
她和我们都不知道,她这一回去,走出了一段始料未及的、专属于她的新人生!
我预料到皇上会提到清歌,尽管九天没有告诉皇上,但是,连纳可绪都知道的事情,那个皇上会不知道?很明显,消息就是从他的皇宫中传出去的啊!
这个皇上真的城府太深了,为了冲破两国军队僵持不下的局面,竟然不惜将清歌和安圣的状况泄漏给有心人,从而推动了这次战役的爆发——一个坐在深宫中的皇帝却遥遥地掌控着北疆战场上的主动权,
如今,我和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勇王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先是澜城威胁,再是北陵阴谋,还有京师绑架,直到这次,不惜出卖清歌……
凤雷渊告诉清歌那天他也看到了我被绑架的一幕,可是出于私心以及畏惧站在暗处的皇上,竟没有阻止,只是心底隐隐不安,直到看到清歌那么的伤心,他才惊觉自己的确是做错了,鼓足勇气向清歌坦白。
清歌没有责怪他,他不是迁怒的人,可是凤雷渊却受不了,跑去淑妃那里指责勇王,结果与正在那里的魏家人翻脸,凤雷渊一怒之下,请旨做了钦差跑来了边疆。
前面的是九天告诉我的,后面的是凤雷渊突然告诉我的,我知道凤雷渊的意思,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么一闹,凤雷渊是永远也回不了淑妃那边的阵营了。
他,也算是变相的投诚以及道歉吧?!
而那个勇王,我们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想什么,皇上也没有因为他出卖我而处罚他,皇上又在想什么呢?为了接近战场,我没有待在北陵,我不待在北陵,清歌自然也要在我身边,而照顾清歌的人……
最后,又都待在军中,只有蚩昊兄妹,留在了北陵,私心里,我希望他们尽快离开,不然,我真的会改变主意,我现在已经后悔当初的冲动了。
要知道,蚩雅的血能否解我的毒是小事,关键是能否解清歌的盅毒啊!
我独自沉思,九天又来找我了。
从上一次战役策略我和九天不谋而合过后,九天便开始频繁地找我讨论一些用兵之道,而前世久经商场的我也着实研究过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之类,所以也不吝于将自己知道的通通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我和清歌一起走了,好歹也要帮清歌完成他的心愿。
其实天日虽然没有那么系统兵法宝典,但九天少年时也研究过好些兵法,并结合了青年时的实践经验,他的军事理论已经完善得无懈可击,再向我请教不过是百尺竿头罢了,但是我也希望在自己能够的范围内尽可能的帮助他。
他的确聪明无比,每次我只说一遍,他便能快速领悟,并糅合进实际的战争中,我不得不感叹,这个人我从来不曾小觑,未来也绝对不能疏忽,如果我和清歌有未来的话……
“你又神游太虚了!”九天微微苦笑地道。
“嗯,不好意思。”我回过神,浮起一抹淡笑。
“你说的三国争强,咱们天日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九天疑惑地道。
“殿下,你要关注的是这场赤壁之战,而不是三国背景!”我轻声道。
我已经无意隐瞒我的身世,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过后,这算什么大事呢?
可是,现在也不是九天应该知道的时候。
“苦肉计,反间计,连环计,火烧赤壁,草船借箭,诸葛武侯,世上竟有如此神人么……”九天喃喃地思索,反复地咀嚼,我没有打断他的思路,径自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禀告太子,探子探来新消息。”帐外,传来了恭恭敬敬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九天从沉思中惊醒,吩咐道。
探子给我们带来了让人振奋的消息!
消失了许久的纳可烈终于露面了,我心中产生了强烈的预感,纳可烈的出现,意味着草原征战已经接近尾声了!
“他一直隐藏在摩原族中,因为摩原族向来安分守纪,虽然属于锡勒,但也谨守天日的边境规矩,所以属下开始也没有留心,后来无意中从一些锡勒都城人口中得知,摩原族正是他母亲的娘家,属下这才想到他有可能在摩原族,但是属下等害怕打草惊蛇,只是从一些牧民的口中千方百计打听到他的确在摩原族,没敢亲自去指认以致惊动摩原族人,就匆匆回来汇报了。”
我和九天对看一眼,九天挥手,“你辛苦了,下去吧。”
我慢慢地在清歌身边坐下,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怎样才能抓住纳可烈又让他丝毫不敢反抗呢?!”九天轻道。
一语惊醒了我!
锡勒太后!
“这纳可烈的致命弱点在于孝顺,如果我们在这上面做文章……”我抬头看着九天。
九天浓眉一跳,厉眸闪过精光,“瓮中捉鳖?”
“不止,”我微笑点头,“我们还要釜底抽薪!”
只要纳可烈在我们手上,这最后的决战是战是和,主动权可就全部在我们的手上了。
事到如今,两国战争已经白热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谓各为其主,即使算计纳可烈会影响到我们的友谊,我也顾不得了。
“我们首先要将太后的住所偷偷地泄漏出去,保证能传到纳可烈的耳朵里,虚虚实实的,他要么不放心来探看,要么就会来救他母亲,我们到时候守在那里,正好来个瓮中捉鳖,将他逮住——但是,纳可烈也不是庸人,他在前来救他母亲时,也一定想好了万全之策,我们应该怎样预防意外的发生呢?”九天摸着下巴深思。
“你说,釜底抽薪,怎么个抽法,难道是将太后——”九天蓦然看着我。
我微微颔首,“摩原族人纯朴但勇悍,而且纳可烈手中有一支身在暗处的力量,我们跟他硬碰硬讨不到便宜,甚至有可能被他将太后救走,那我们可就少了一块有用的筹码,不如这样吧……”
我轻轻地将计划说了出来,九天呆住了,“这样的话,纳可烈还想逃出你的掌心吗?”
“逃出了,那就是我的责任了!”我扬眉镇定地道。
“我想问您,立国与破国,哪一个更加容易?”我突然问道。
九天一怔,看着我严肃的表情,蓦然领悟我是在跟他谈锡勒的未来。
沉思片刻,他道,“立国难,破国易,可是百年之后立国功效显著,破国则天日将永不得安宁,百姓生活一片水火!”
他说完这番话,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心中相当地佩服他,自古帝王只顾给自己留下赫赫战功,青史留名,谁又真正关心过百姓的生活,尤其像九天这样的霸主之才,我以为他会以战争为主,还准备了一大段话要说服他,想不到,他的头脑竟如此清晰!
清歌早就看到九天为国为民的心了吧,否则他为什么那么不遗余力地支持他?
“你是说,让纳可烈代替纳可绪——,可是,纳可烈会愿意吗?”九天迟疑地道。
“我的意思是,锡勒必须退居到密河一带,我们并不灭国,只要求他们臣服,签订和平条例,两国从此互不侵犯。”我沉声道。
密河以北,相当于现代的外蒙古,那里虽然寒冷,但水草丰茂,资源丰富,足够锡勒人好好地生活了。
纳可烈不是有野心的人,在他的治下,锡勒一定会发展起来,但绝对不会主动和天日摩擦,而天日一方面不需要付出大量的人力财力重建陌生的草原,还可以在边境留下一位足以让天日时刻提高警觉的对手,让天日不会因为缺少对手而日益松懈腐败,从而走上灭国的不归路。
当然,后面一段话我没有说出来,我这种现代社会的民主竞争思想显然与封建理念不合,我再笨也不会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往枪口上撞。
无论九天多么开明,他未来毕竟是一个封建君王,而皇权至高无上的背后,堆彻的残酷是我这样的人想都不敢想的,我不想捋不该捋的虎须。
“是否立国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们就去好好部署一番!”阴沉了好一段时间的九天难得地情绪高涨起来。
果然,立国与否,的确是一个让他头痛得想要避开的问题,或者,是一个让所有皇权所有者头痛的问题。
我看着他高大英挺的背影,脑中闪过一念,这九天,到底是英雄,还是枭雄?
小镇上,早上,来了两个北部草原上想购买日常用品的牧民,巍巍缩缩,看到全副武装的天日士兵,吓得瑟瑟发抖;下午,进来两个平常的商旅之人,行色匆匆地吃饭打尖,这里驻扎的天日军队虽然比以前森严许多,但并没有彻底封闭商旅交通,他们被掌柜的安排在一楼的房间里;傍晚时分,小镇的客栈里又来了三个小商人,住进了那两个商人的隔壁。
很平常很平常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天渐渐地黑下来,一切归于安宁,客栈里的人以及客栈旁边的农家的人都沉入了舒服的睡梦中。
突然,一道细微至极的声音响起,农户家右首的窗户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一扇,窜进去一道黑衣身影。
黑衣人徐速地翻个跟头就往床边摸去,可是只走到中途就顿住了。
窗户后面,无声无息地坐着一个人,一个背影很美的女子。
女子坐在桌边,一手托腮,一身素服,一头黑发,手中正拿本书,凑在羊油灯边费力地看着。黑影窜进来,她竟像毫无知觉一般。
那黑影微微一惊,这女子虽然被对着他,可是一头乌发水亮柔润,那纤细修长的骨架一下子泄漏了她的年龄——这个女子,绝对不超过二十岁。
也就是说,她不是自己要找的对象!
那自己是走错了门?不可能,白天来踩过了,就是这间!
“不要讶异了,你找的人不在这里!”
一道低沉清雅的声音从背影女子的嘴中轻轻吐出。
黑衣人呛啷一声拔出了身上佩戴的腰刀。
女子轻轻转过身,在朦胧的灯光衬托下,黑衣人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女。世上会有这么美丽的人么?
突然,他想起头领交代的,如果碰到一名绝色高贵却眼神冷冽的女子,切记不能耽搁,马上抽身,即使没救到人也要抽身。
头领指的是这个女子吗?
我勾起嘴角,愉悦地笑了起来,这家伙的身子在发抖呢,看来纳可烈事先警告过他遇到我一定不要轻敌了。
“纳可烈呀纳可烈,今天你若不露面,我可就不给你母子团聚的机会了!”我轻轻地自言自语。
那黑衣人遽然张大了眼睛。
背后一道掌风袭来,我身子微动,刚才站的位置迅速被幽灵般冒出的云青接替。
“碰——”声音不大,我却深知其中的威力,云青上身晃了晃,眼中闪诧异,“阁下好身手,纳可烈没有来?”
是啊,如果是纳可烈偷袭,一定不会对我使这么厉害的招数,存心要我死似的。我微微笑,云青虽然不在我身边,可是对我的事情却这么了解,看来这段时间这个自闭儿突然对锏影兄弟特别好是有目的的。
“好身手,”来人低赞一声。
我拦住云青,朗声道,“请阁下转告贵主人,云绮罗在此恭候他的大驾,他今天若没有过来,那终身就不必见太后了,我云绮罗是说到做到的人。”
“头领曾说云小姐是性情中人,即使两国对立也绝对不会为难太后,所以才请属下们前来迎接凤銮,想不到……”那人嘿嘿几声。
“俗话说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云某现在已经不是一介平民,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从事,况且阁下的行径也未见光明,刚刚那一掌若招呼在武艺不佳的云某身上,云某这条小命可就要立时报销在阁下手中了。”我正色道。
“这么说,云小姐是决意要负了头领的友谊了!”那人冷冷地道。
“我想,这句话你恐怕没有资格代你主人问吧?”我轻轻微笑,四两拨千斤。
“你……”那人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院中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我迅速调整好心态,走上前去打开门。
院子里,一身天日劲装的纳可烈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一群小商贩打扮的手下,锏影兄弟,纪情,玉冰心,还有几十个高层士兵,围着他们,我知道,院子外,还有莫逐流的精锐小队。
他看到我缓步走出,微微苦笑。
“我知道,只要有你在天日的一天,我就只有自投罗网的份儿!”
“看来你想浑水摸鱼的计策没有成功,这几个替身都没有好好地为你分忧,别来无恙?”我笑问。
“你看起来比我的状况差远了,怎么,他——还没有救醒吗?”纳可烈迟疑了一下,他的那群手下面面相觑地看着他们的主人,几乎以为他们的主人得失心疯了。
“那不是我们今天要谈的话题,我只想问你,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话可算数?”我淡声问道。
“头领……”
“头领……”
“……算数!”纳可烈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他的手下不解地看着他。
“那好,我要你与我合作!你应该知道锡勒的败局已定,但是我要看你的态度才决定是战是和,毕竟,你才是锡勒真正的继承人!”我轻声抛下一颗炸弹!
那群手下惊疑不定地看着我,我一扬手,一方遗诏向纳可烈平平飞去。
纳可烈接过来只浏览了一眼,顿时面如死灰,“父皇是……”
那一个胆大的手下迅速上前接过纳可烈手中的绢布,看了一眼,顿时兴奋地叫起来,“头领,有了它,我们就……”
我听出来,这正是刚才那个挤兑我的人。
“纳可烈,你父皇的字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冒充的,你若再不信,可以问问太后,当日她也是亲眼看着我取出这份遗诏,并且也亲眼看见过里面的内容。”我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纳可烈看着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