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
天军营中,太子面无表情地接下了京师千里急奔送来的圣旨,连谢恩都忘了说,抑或是,不想说。
这几日,我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已经从前几日互论兵法的合作无间,转向了僵持不下的生冷。
自从将纳可烈安置在北陵以后,我和九天的合作关系就在锡勒的问题上出现裂痕,我主张复国,复国可以减轻天日百姓的负担,减少天日的财政支出,以及未来几十年内边疆频繁的战事(锡勒灭国,必然会有很多锡勒人立志复国,会在边境搞得天日疲惫不堪),可是九天却说这要请示皇上,再做决断。
我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他必须要考虑进去很多政治因素,所以我也不强迫他,但是我漠然平静的随意态度却让他心里不爽了起来,脸色越来越沉。
直到今天,皇上的圣旨传达下来,所有人皆面面相觑,唯有我喜极而泣。
明明睿王还没有醒来,皇上难道还不知道吗?万一到时候睿王还是醒不了,这个婚礼如何能够进行下去?所有人都疑惑不已。
只有我知道,以皇上的老谋深算,怎么会不清楚军营里发生的这等大事?皇上此举是要告诉九天,即使清歌永远不醒(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连想都不愿意想),他也不可再动妄想,因为他已经补偿给了他另外的珍贵东西;也是要告诉我,只要我甘心辅佐九天彻底打下锡勒,他就成全我的清歌,再也不会从中作梗。
而且,皇上的意思是,清歌一定会得救,一定会的。为什么他如此肯定?难道,他有什么计划吗?
不管怎样,这次,我相信了皇上,因为从他的圣旨里,我看到了一丝不祥的晦暗。
“朕老怀弥慰……”
皇上,是到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旅程了吧,所以,他才放下了以前执着的种种,像普通父亲那样,开始慢慢为子女安排他认为最好的后路。
想必九天也听懂了吧,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只有我看得分明。
待传旨的人把圣旨放在了九天等待的手上,我连忙爬起来,连客套话都忘了说,不顾一切地奔回清歌的帐篷。
摒却了所有人,我闭上眼睛。
一阵柔和的光芒包围了我。
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我就是靠着金鸾和赤鸾的帮助,每天去探视清歌的元神,才能保持平常水准的冷静的,只有看到清歌的灵魂安稳无损地静静沉睡,我才能舒展开揪紧的心,得片时的松快。
“主人又来了,是有好消息吗?”一跨进金鸾的光芒中,赤鸾就自动从我的体内分出,静静地站在我的身后,金鸾迎了上来,表情却不若平时的嬉皮笑脸。
“怎么?清歌有事?”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不是,”金鸾苦笑道,“看来主人今生和前世基本没有什么差别。”
“没事你装出这副哭丧样子吓人!”我出了一口气。
“没事是没事,只是,主人得加快步伐了,这劫难也是有时间限制的,过了时间还没有解开盅毒,就连咱们的仙力也保不住主人二人!”金鸾少有地严肃起来。
“你是说……”我沉重的心愈加低落。
“我原是要告诉你,皇上准了咱们的婚事了,却没想到——,看来,我要催促九天尽快做出决断,与锡勒的事情一了,咱们就有足够的时间了。”我叹息地看着漂浮着的透明球,喃喃地道。
清歌沉睡依旧,我心千疮百孔,这种日子,何时才有一个尽头?
皇上圣旨一下,无人敢违,最后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
天军三十万大军开进,九天任元帅,我是先锋,锡勒十几万铁骑在草原上摆开阵仗。
这次,没有天时地利,没有奇谋诡计,天日胜在人数,锡勒优在骑兵,纯粹是血肉的拼杀,一场惨烈的对垒!
天日斗气正盛,锡勒拼死一搏,两军相逢狭路窄!
在九天,悬在眼前的帝位的稳固与否在此一战;在纳可绪,国家的存亡问题完全搅在这一局中;在我,我心中的痛已经麻木,战与不战,已不在沙场;在纳可烈,内心激烈的冲突也都是为了这一战!
我没有问九天是立国还是灭国,已无意义,我一身银白战袍,马上英姿不输安圣,先锋营如折服于安圣那样折服于我,我们冲在最前面,刹那间血肉翻飞,鲜血蔽日,一片青葱草原,骤成修罗地狱!
我一马当先,瞬间截住锡勒一员大将,不待他有所反应,手中魁星笔一翻一划,乌光如芒,霎时一腔热血喷涌,一声含在口中的痛呼,一条生命瞬间消逝。
身后传来尸体落地的沉闷声音和无主战马的悲鸣,我没有理会,一马当先向深处冲杀过去!
主将的勇猛让跟在主将身后的士兵士气高涨,口中连声呼喝,奋勇杀敌,两军顿时混战在了一起。
那边,一身黑色铠甲的九天威风凛凛,蓄势待发,如战神临凡!
传言病重的纳可绪面色平静镇定,即使到了这最后的关头依然毫不慌乱,面对胜券在握的九天,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咚、咚、咚——”战鼓声轰轰烈烈地响了起来,九天和纳可绪身子一动,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冲出了各自的队伍!
“杀啊——”
刹那间,九天如猛虎下山,纳可绪如蛟龙出海,在刀枪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激起了闪耀的火花!
主帅一动,双方的士兵也不甘寂寞,锡勒铁骑知道了我们努车的厉害,不待努兵发难,当先冲进了天军步兵营,仗着马上的优势,翻飞的弯刀如砍瓜切菜般落在步兵们的头上,一声声凄厉的惨呼瞬间淹没了整个战场。
见状,天军也不甘示弱,骑兵迅速分成两支包围住一时间损失惨重的步兵,形成护翼缓缓退后,努车快速地被推到前方,顿时,密集强劲的破空声嗤嗤不断,铺天盖地,乌黑的箭矢霎时代替鲜血遮掩了明亮的蓝天,那强劲的力道,从上而下的射势,恰恰成了凶悍铁骑的克星,每一轮努箭过后,人尸与马尸血流如注,如巨型刺猬,战场上顿时又添了无数箭下亡魂!
渐渐地,跟九天缠在一起的纳可绪有些支持不住了,拼死一战,固然有胜的些微希望,但灭国的阴影却更加让人难以接受,而眼前,天军却已经杀红了眼睛,反败为胜的希望已属奢望,保存自己的实力才是上策。
国灭了,可以再建立,人死了,却如同灯灭,再也没有了任何存在的意义。
“将军,那些龟孙子想逃!”耳边,传来莫逐流洪亮的嗓门。
我这才从专心的杀戮中缓缓抽出一丝心神关注战场整体局势。
那纳可绪果然了不得,竟然从九天密集刚猛的进攻中抽出身子,他手下三员大将瞬间抵住九天,纳可绪趁势指挥部队缓缓后退,在天军的猛烈进攻下,锡勒士兵竟没有乱了阵脚,稍不留意,我这边就被纳可绪指挥几支分队反扑过来,莫逐流奋力抵挡,那被我们包围、原本已是囊中之物的几千铁骑顺势内外夹击,突围出去。
好一个纳可绪,果然了不起,我心中暗赞!
到嘴的鸭子眼睁睁地飞了,九天恼怒了,那把锋锐无匹的长刀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一刀劈翻了一个与他纠缠不休的锡勒将领,剩两人见状也不再纠缠,转身打马飞奔,便打算与纳可绪大队汇合,九天尊严已被冒犯,岂容他们无事回去?顺手夺过身边亲兵的一支长枪,用尽全身力气,猛然掷出,那长枪破空声音异常猛烈,瞬间到达两将的背后,在两方士兵的同声惊呼中,霎时洞穿后一人的胸腹,长枪去势未衰,串着一人直奔向前,顿时将两人串在了一起!
霎时,杀戮的战场上出现短暂的静默和停滞,两方人马都被九天的勇猛惊呆了!
“退后——”纳可绪一声长啸,打破了静默!
锡勒的士兵后退的速度显然比刚才快多了,而他们的背后,就是齐腰深的密河,水不甚深,水面却宽,浩浩荡荡,骑兵可以在其中纵横驰骋,不受任何限制也只有草原上才会出现如此奇特的河流。
但是天军的步兵却难以过河,即使勉强过河,也会伤亡惨重,而且密河后就是密云山,地势险要,两军相争,此处是凶险之地。
我沉思一下,当机立断,鞭马来到九天的身边。
“元帅,末将愿率领先锋营骑兵追赶过河,请元帅在此地截住锡勒退路!”
“不行,要去也是我去,那边密云山凶险至极,你又不如他们熟悉地势——”九天断然反对。
“末将在前几天已经托手下悄悄夜探过密云山附近地势,如果说天军营中有人了解密云山地势,并能根据地势迅速当机做出战略判断,那么末将可以毫不谦虚地推荐自己,请元帅立刻下令,时间不等人!”我镇定地道。
知道九天会反对,可是我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九天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元帅绝对不能涉险,所有末将毛遂自荐,为元帅分忧!”我大声道。
眼看锡勒骑兵已经有半数过河,战机一点点逝去,我天军遥遥看着主帅方向,等待指示。
“好,云先锋听令,本帅令你即刻追击锡勒残存势力,务必将其全数斩落密云山下,如任务艰巨,以自己为重!”不甘不愿地,九天还是加上了一句。
密云山外,我勒马停驻,眯眼看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路追击,也击毙了少量骑兵,可是以纳可绪的狡猾,怎么会退得如此狼狈?
这密云山是环形,适合埋伏,我应该进去吗?
没待我想清楚,四下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呐喊!
“将军,我们中埋伏了!”莫逐流沉声道。
骑兵只短暂地慌乱了一下,迅速聚拢到我的四周!
这是阵法?!我通晓很多兵书,独独不明白这种千古奇诡的阵法,祖先无与伦比的智慧早已失传在了遥远的时空中。
我沉静的眸子看着自己和自己的骑兵逐渐升高,周围的土地慢慢下陷,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过后,大地猛烈颤动,转眼间,一切尘埃落定。
我们聚在一处如同丘陵一般的孤山上,山周围被纳可绪的骑兵团团围住。
我终于明白了,我刚刚看到的密云山只是幻象,现在所处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密云山,因为我探查过,密云山是一座丘陵式孤山,少草木,多巨石。
我想,九天和大部队大概也被他们挡住了!
当务之急,是迅速掩蔽好自己,我马上交代下去,全部士兵离开战马,躲到山上的巨石后面,这样减小目标,也能防备锡勒硬弓带来的杀伤力,同时要莫逐流迅速带领几人转到山后查看。
“哈哈,云将军,别来无恙?”纳可绪缓缓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我微微一笑,隔得远了,我才发现纳可绪的声音中中气不足,原来,他的确是病了。
“有劳国主挂心,不知国主的亲弟纳可烈王爷此时身在何处?当时王爷奉旨绑架末将,王爷对末将一介俘虏倒还优待,末将至今难忘呢!”
“可惜当日朕有眼无珠,错将猛虎当家猫,才造成了朕今日的局面!云将军一介女子成就这样的军功,千载而下,必定青石留名!今日若能将将军生擒,锡勒国无忧矣!”纳可绪悠闲地道。
我心中一凛,这纳可绪,竟然打着这样的主意!
眼珠一转,莫逐流一脸汗水地奔近我,脸上有着忧色。
“将军,敌人从背后绕过来了!”
此言仿佛是一枚炸弹,山下突然一阵大呼,纳可绪长长肃锐的啸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山后猛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山下的骑兵放纵自己的马奔上沙丘,手中长弓搭起,箭矢如雨,射在巨石上,连坚硬的巨石都被箭头敲击迸出碎块!
霎时,连声惨呼传来,已有多名天军士兵命丧箭下,战马纷纷嘶鸣,在这纷乱中惊恐过度,躁动不安。
我灵机一动,“莫逐流,把所有的战马放下去,让它们阻住山下骑兵的势头!”
“是!”
几千战马迅速冲下山去,奔腾逃命的疯狂顿时将锡勒骑兵冲乱,他们手中的弓箭来势也跟着缓慢下来,无可奈何之下,一个即将被冲倒的锡勒骑兵举起弯刀一刀斩杀了我们的战马,其他骑兵顿时纷纷仿效,一时间让我们得以喘息。
须知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当日九天只迟片刻就导致安圣小队全军覆没,而此时这些骑兵浪费的何止片刻?
趁着这片时的耽搁,我迅速指挥莫逐流带领一部分人绕到背后截住了偷袭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斩杀背后的隐患,等纳可绪警觉到不对劲时,背后的偷袭锡勒兵已经被我们斩杀过半!我天军士兵个个浑身浴血,满脸杀气。
纳可绪大怒,连声指挥骑兵迅速突破我的战马乱阵,冲上前去!
眼看着骑兵越离越近,我举起了手中的魁星笔,就要白刃战了吗?
刻意漠视战场的残酷,我在战场上的表现亦如修罗,可是,这不代表我的心也把杀戮当作了正常的生活。
即使是与我们敌对的锡勒,大部分也都是无辜的百姓,无辜的士兵,我真的能够漠然做一个杀人机器吗?
“将军,小心!”一道惊呼遽然传来,打断了我的思路!
白光一闪,寒气渗人,死亡的阴影刹那涌现如乌云!
我该死,竟在这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失神,不但要送掉自己的小命,也送掉了跟随我奋勇杀来此处的众多将士的生命!
那一道白光,笼罩了我的头顶,我抬头,刺眼的光芒耀眼,突然化作了满天的血雨!
一支锐利的长枪,从那锡勒将领的胸口颤巍巍地露出血红的枪头,如一朵艳丽诡异的花朵——
那长枪的劲头,让人顿时想起草原战场上那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幕!
“绮罗,站起来,拿起你的武器!”
高昂如龙啸的长呼穿透了整个战场,钻进我的耳膜!
我一抬头,一身黑色铠甲的九天如天神般从天而降,威势顿时横扫了整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