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勒军队溃散,兵败如山倒,号称百万的锡勒军在失去所有部落支持后,又将锡勒最精锐的铁骑葬送在草原上,纳可绪旧伤刚愈,又添心结,加上国内突然传出先国主嫡子纳可烈王爷离奇失踪,实际上是被当今国主迫害得被迫逃亡,如今生死未明,国内哗然,加上这次战争一败涂地,草原人最崇拜的是英雄勇士,纳可绪立时威信扫地,对军队的指挥力几乎荡然无存。
纳可绪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急怒攻心,呕血不止,退居比什城后竟不支病倒,而天日却在大战胜利中休养生息,准备最后一次决战的到来。
我解开头盔,递给这次当了我副将的云青。
固执的云青,我要他保护清歌,却说他要守护的是我,即使我杀了他他也不再离开我了。爷爷也担心我的身体,最后大家一致同意由他担任我的副将,连纪情也真心赞成,我还能说什么呢?毕竟,他们也是担心我。
夜袭任务圆满完成,战场上,我身先士卒,视死如归,拼命三郎式的架势让跟随我的士兵们记忆深刻,他们以为表面比病中的安圣还要娇弱的我根本不能胜任指挥的重任,却不料我在战场上久如同下山的猛虎,根本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在我的率领下,我的五万士兵狂猛迅速地冲垮了锡勒铁骑的后方防线,与九天的大部队前后夹击,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中。
只是,尽管云青时刻都挡在我的前面,但是沙场无情,刀剑无眼,我太过于勇猛向前了,也就没注意到一些没死的小虾米——
我没有去看清歌,他身边的人太多了。我独自坐在自己的帐中,清洁着手臂上的伤,伤口丝丝抽痛。夜袭超乎想像地顺利,我身上又穿着清歌送我的软甲,几乎是刀枪不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胳膊上被锡勒的一个小兵划了一刀,伤口不深,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把云青也遣了出去。
但是跟在我身边那么久的云青岂会注意不到?
错眼不见,云青又回来了,我来不及掩饰的自己血迹斑斑的胳膊,就这么暴露在他蹙起的眉眼间。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拉过我的手,拿起绢布,动作轻柔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我没有对他有些逾距的行为置辞,我知道,在他眼中,我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主子那么简单,掺杂了爱慕的情意,但更多的,则是一种亲情。
他擦干净伤口,拿起一瓶自己拿来的药,“这是我向莫老爷子要的,上好的金疮药,擦了不会留下疤痕。”
“嗯。”我低声答道。
“平时不能沾水,不能用力,大概要十天左右才能愈合,这几天就让纪情照顾你吧。”云青仔细地上好药,开始包扎绷带。
“嗯。”我答应。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讶异,“你怎么了?”
“云青,”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我觉得现在自己心里已经暗得不能再暗,没有清歌无形地约束着我,我似乎又在恢复前世的冷血,那一抹早已刻在骨头上的残忍正蠢蠢欲动,可是,告诉云青,他会阻止我吗?在我的印象中,云青从来没有违背过我任何事情——
但是,我真的需要他阻止我吗?还是,我是需要他的赞同,好让我更加坚决?
“纪情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我试探性地问。
纪情那丫头如果要找人商量,那肯定是找云青,我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到。
云青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沉稳地为我包扎,“她说了。”
我屏息,等待他往下说。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小姐就会听我的吗?”云青瞟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
“可是我还是要说,小姐若用这种方法救醒殿下,那么,殿下一生都不会快乐,这难道是小姐愿意看到的?”云青冷静地道。
“我……”
“小姐,会有别的法子的,会的。”云青柔声安慰道。
“不可能!爷爷都束手无策了,当年是他解开了清歌的盅毒,现在他都没有办法了,还能怎么办?”我蓦然激动地站起来,带翻了放在手肘边的水盆。
“哗啦——”浸泡着染满鲜血的绢布的水盆翻到地上,水迅速漫延了整个桌面,连带着流淌的血水打湿了云青的袍子。
可是他却没有动怒,只是快速地将未被水浸到的药和纱布拣走。
“不要激动,当心伤口迸裂!”云青皱眉,抓住我的手腕,一手搭上我的肩膀,使内力将躁动的我硬按到桌边坐下。
门口突然跨进来一个人,当然第一眼便看到了云青放在我肩上的手,然后他的目光落到我裸露的手臂上。
云青迅速放下手,抱拳行礼,表情淡定从容,“见过太子!”
“免了——”九天探索戒备甚至一丝敌意的目光在云青身上绕了一圈,又转到我的身上,“怎么?你受伤了?”
“是啊,云青正在帮我包扎,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口,也就没有必要惊动您的大驾。”我扬起虚伪的笑容。
九天眉间飞过一丝恼怒,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我原本是喊你去——大家在那里欢呼,我希望你能去说几句激励人心的话,但是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我的确去不了了。”我淡淡地道。
“那个——”九天看了看云青。
云青在收拾狼藉的桌子,以他练武人特有的敏锐,他当然感受到了九天迟疑的目光,但是他没有像那目光希望的那样自己退出去,而是继续默默地收拾。
“云青,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吧,到现在还穿着战服,会不舒服的。”我轻声道。
云青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我走了,你能应付吗?
他用眼神问我,我给了他一抹放心的微笑。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转头面对我,低声道,“小姐,哭出来吧,哭出声音来,不然我们会一直担心——”
我无力地挥挥手,哭,我这段时间流了很多泪了,还要怎么哭?要哭得风云变色才算痛到极致吗?
看到我们之间可以称得上默契的眼神交流,满心不是滋味的九天在等到云青踏出门后就捺不住心头的郁闷。
“你和他倒是很有默契,不知道你跟清歌之间有没有这么默契呢?”九天一开口,他自己就后悔了。
我的脸色刷白一片,但是我没有接口。
“我……”看到我惨淡的表情,他想道歉,但是他的骄傲让他说不出口。
“算了,”我疲惫地道,“您也不是有心的。”
“对不起——”
终于,九天轻轻地道,转身半蹲在我的面前,微微仰头看着坐在椅上的我。
我有些惊讶地抬头,九天可是从来不知道“对不起”三个字怎么写的主儿。
“这次如果没有你从背后给锡勒漂亮沉重的一击,我们的部队不会胜利得如此干脆!甚至如果不是你有意无意地释放了你的才华,我天军也绝对取不到今天的成绩,要想统一草原,恐怕还要推迟很多年!”九天诚挚地道。
在他英俊霸气的面容上,我再也找不到丝毫曾经跋扈的影子。
如今,我在这张英俊高贵的面庞上,终于能看到一丝属于清歌的雅致气质。
我心中微微一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该死的双手已经爬上了他的面庞!
九天满眼震惊,可是从我恍惚迷离的眸中,他却看出我在透过他的面庞思念着另外一个人,那震惊在转眼间化为了满腔苦涩,可是他没有动,任我冰凉细长的手指游走他的面庞,也许,他想要将这一瞬间牢牢地珍藏,那么即使是这片刻的温柔,也可以成为他午夜梦回时甜蜜的一瞬……
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滚滚而落,滴在他的面庞上。
我变得爱哭了,我心里想,可是泪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我颓然放开手,捂住脸蹲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哭出声。
哭声中,一个温暖的人影把我搂进怀里,可是我知道不是清歌;哭声中,堵住心头多日的梗塞变得松动;哭声中,我不知道有些东西变质了……
我听到九天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可是我停不住,也不想停。
直到我哭声渐歇,嗓子全哑,我的头脑才渐渐恢复清明,清歌的事尤其如一把快刀,斩开了我心头如麻的纷乱,让我开始从这场始料不及的沉重打击中清醒过来。
我这才明白云青的意思,哭出了声,竟有这样意想不到的效果!
“谢谢——”我轻轻脱开九天的手臂,没有抬头看九天的表情。
静默很久,我之听到头顶上方微微紊乱的呼吸声。
最终,九天站起来,无声地走了出去。
昏昏沉沉中,我想了很多,这些天盘桓在我心头的只有一件事情,如今,这件事愈发清楚明晰起来,渐渐地完全有了形态。
我是前任族长唯一的后裔,只要杀了我,那个人就完全没事……
罪恶的种子越埋越深,我却没想过要将它拔除,直到刚刚云青说了一句话——“殿下一生都不会快乐!”
我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已经被云青动摇了,因为,我比谁都清楚,清歌是注重灵魂与精神的自由更甚于肉体和物质的,云青的话很可能成真,我应该冒这个险吗?
帐篷门被又一次无礼地打开,似乎,他们谁都没有想过我是女人,也可能在换衣服什么的。
这次进来的,是暴怒的蚩昊,身后跟着神色凝重的爷爷和玉冰心。
“怎……”我话没有说完,就被蚩昊一把拽住,他的手正好攥在了我的伤口上。
我微微蹙眉,但仅仅是一瞬间,便冷下了脸,“你干什么?”
“都是你做的好事——,都是你——你给我去看看,蚩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蚩昊说到最后,眼睛已经微微湿润,而嗓音哽咽了。
“怎……”我没有时间说完,焦急的蚩昊已经拽着我如风一般卷出去,连爷爷这样的高手都没有拦住,滴滴鲜血顺着我的胳膊往下滴落。
很快来到蚩雅和玉冰心的帐篷,几个健女营的女兵在照顾蚩雅,场面纷乱——我注意到地上有一滩血。
“你进去看看——”蚩昊一把甩开我,我踉跄地跌进帐篷里。
蚩雅的面纱没有带,一张倾国倾城的善良面孔就这样撞进了我的心头,我的心微微一缩。
“怎么了蚩雅?”
我的眼睛迅速扫过去,只一遍,便了解了一个大概。
蚩雅的手腕上包扎着纱布,血隐隐地渗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娇小的身躯软软地靠在床里侧,显然地上的那滩血就是她的。
见到我进来,她苍白的面容上泛出一丝喜色,“公子……”
然而那抹喜色迅速消失了,她惊恐地瞪视着我正在淌血的手臂,“公子你受伤了?!”说着,她便要挣扎着下来给我过伤。
我心中一痛,这样的蚩雅,自己伤得那么严重,却只看到我小小的伤!
我连忙过去用没有受伤的手按住她,“不要动,你怎么啦?”
“还不是你做的好事,如果不是你逼着蚩雅知道了解毒的法子,她也不会自杀——”蚩昊恨意冲天地吼道。
“哥——”蚩雅软软地叫,叫声中有抹痛苦,阻止了蚩昊继续说下去。
我怔住了,即使蚩昊没有说下去,我也明白了蚩昊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单纯的蚩雅是想用自杀来成全我……
“公子,不管你的事,是我,想要为哥哥赎罪,哥哥把灵魂卖给了魔鬼,就会坠入地狱的最低层,永远不能翻身,我要把哥哥的灵魂赎回来,把罪孽消掉。一切都是因为蚩雅而起,也应该由蚩雅结束!”蚩雅附在我耳边,低低地,却坚定地道。
我看着蚩雅清澈坚定的眸子,看着她空灵美丽的面庞,突然觉得心头有一处坚硬的地方被瓦解了,这样的女孩……
这就是梦中,清歌犹豫而忧伤的原因吗?
他想陪着我,可是绝不愿意我们的幸福是建立在这个无辜善良的少女的痛苦之上,甚至是以她的生命为代价——
“蚩雅,你好好休息,清歌的事情不怪你,我们——已经找到别的法子了。”我艰涩地、一字一字地道。
说完这句话,我突然觉得心头放松了许多,为什么?
“……”蚩雅怔怔地看着我,很久,终于涌出了无言的泪水,我手忙脚乱地帮她擦干,湿润的眼睛却忍不住撇了开去——她小小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腕。
“公子,让蚩雅给你上药吧!”
沉重地回到帐篷中,我叫来了云蓝。
“把你找到蚩雅的事情再说一遍吧!”我轻声地道。
“是!”
原来,云蓝不是靠着我那个计策找到蚩雅的,而是与客户去酒楼谈生意时,无意间看到了在酒楼卖唱的蚩雅,这一惊非同小可。
云蓝一打听,才知道蚩雅是最近被人贩子卖到青楼去的,她毕竟没有出过远门,在人迹荒芜、民风纯朴的村野之处还能应付,但到了京师,尽管典当了那挂手链,却在典当的第二天就被人迷倒卖进了青楼,老鸨看到她惊为天人,立志要将她培养成头牌花魁,无奈她抵死不从,无论施以什么酷刑都没有办法老鸨也不愿下手太重毁了她,后来无意中发现她曲儿唱的好,就让她蒙面出现在大堂里,那天云蓝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遍体鳞伤,云蓝却被她的曲子吸引住了,曲子里提到了蚩族,当下,云蓝上前确定她的身份。
老鸨哪肯放走到手的聚宝盆?无奈云蓝找到了云梦海,说明蚩雅是我非常看重的人,云梦海立刻派人和云蓝一起,轻而易举要来了蚩雅,分文未花——云蓝跟着我这些年,早知道什么是奸商的本质了。
云蓝后来问清楚了,蚩雅是得知了蚩昊给我下了情盅一事,才紧跟着我们追了出来,却和我们走岔了,她在路上走了将近一年,才从澜城找到京师。
而得知我盅毒,云蓝二话不说,领着蚩雅就来找我了。
云蓝叙述得简单,但这番话在我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样的一个女孩,我还能坚持原来的想法吗?
我看着床上依旧安详的清歌,多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