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舞,又称狐步舞,是由偶数的男女舞者交换舞伴,轮流旋转,最终回到最初的位置。
一段婚姻的开始,就像是一场华丽的圆舞。
曲终人散,大幕阖上的那一刻,主人公是独自面对婚姻的空台,还是幸运的发现共舞的陌生人早已是自己翻转多年要等的人?
清晨五点多的我又被楼下的嘶喊声吵醒了。
是一个粗嘎的男声,夹杂着女人压抑的啜泣声,把房东寿衣店紧闭的卷帘门敲得震天响。
我把身体往冰凉的被窝里缩了缩,准备在厉害的李叔两口俩起床咒骂时掩上耳朵。
果不其然,一会儿,楼下就传来了劈里啪啦的声响,还有李婶的高八度尖嗓子,顷刻间传遍了清城市这条偏僻的街道。
“着急死人哦!这么冷的天,还要不要人活的啦。”
李婶是上海的郊县人,说话有很浓的乡音。
外边的男人看见有人应门气势弱了一点,他喝斥了旁边还在嘤嘤哭泣的女人一句,然后问起了寿衣的价钱来,李婶见到有利可图,嘟哝声自然小了许多,后来的人声我渐渐就听不到了。我猜,他们一定又是进了楼下阴森晦暗的寿衣店面,围着李叔抱出来的死人物事开始了讨价还价。中国的殡葬业就是暴利垄断的代名词,跟它沾上边,就连寿衣店里黑心棉装得铺盖也能卖上好几十倍的价钱。
我就亲眼看见过,李婶往那些金银的劣质缎面被套里装难闻的黑色棉絮,往棉寿衣里放切碎的纸屑。
记得当时她看到我发现了秘密,不惊也不怪,而是冲我略带讥讽的笑笑,仿佛看透世态炎凉。
“我说袁舞啊。你别怪李姆妈狠心骗人,死人又知道些什么?无非就是烧了埋了,我这样总比那些小商小贩们坑活人强太多,说到底我还做了件好事,为环保做了贡献呢。”
换四年前的那个袁舞,我绝对会和她据理力争一番,做人怎么能够这样昧良心。
可我却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我,不仅没有反驳她,还在去厕所的路上帮她搬了一袋子刺鼻的东西放到了她的脚边。
李婶满意的咂咂嘴,趁势还摸了一把我没有带着胸罩的胸围,未等我的惊叫声出口,她就又为自己半傻的儿子做起了媒人。
李柏寿,李叔夫妻俩的儿子,一见到女人就想耍流氓的智障男人,每次见到他,我都躲着走,可他们为人父母明知道儿子的生理缺陷却从未打消过抱孙子的念头,只要有机会,我就会遭受这种精神和身体上的觊觎,苦不堪言。
我想再坚持几个月,等我新工作的实习期满我就申请搬到员工宿舍去住,我实在不想每天疲累的工作之余心理上还是不能放松。
想起昨晚临睡前和李柏寿在楼梯口相遇时的猥琐画面,我硬生生打了个激灵,小腹部的胀痛也愈发的明晰起来,我被尿意憋得彻底没有了睡意。厕所就在一楼的楼梯口,可我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方便。因为李柏寿的房间就在二楼楼梯口的位置,他的房内总是会在清晨时分发出令人脸红的声响来。
我是个曾结过婚的女人,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一个男人,尽管心智不健全,但是生理上的需求都是相通的。
无奈,我只有在黑暗里默默的数羊。
可这次,依旧是不能幸免。
一千只羊的尽头,一个叫做程嘉宁的男人再次冒了出来,他的模样以及他的名字,只要略微的想起来就会深深刺痛我的心灵。
我不明白,这世界上明明再没有比我们更相爱的夫妻,为什么他最后竟真的狠下心来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彻底阻断了我和他继续相爱的可能。
永远也忘不了记忆中那抹瘦削伤痛的背影,连一次转身的机会都吝啬给我的人,在漫天的大雨中终是走出了我的视线。
程嘉宁。
我用了四年的时间逃离,可还是不能做到忘记你。
诚如你所说的,袁舞。你可真是又傻又笨。
是呵。我不傻不笨怎么会连你同别的女人孩子都有了而我却还被蒙在鼓里!
一想起那个未成形的幼小胚胎,我的心里就升腾起一阵尖锐的疼痛,我承认我是个侩子手,是我亲手杀了一个和你有关的幼小无辜的生命。
或者说,不仅仅是一个。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假如不是我当初的冲动酿成大错,那么我和你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后来的一步呢?这只能是无数个回忆的瞬间一个闪念而已,当年的我,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烈性,就算时光倒转回去,我想。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走出那一步的。
蹙白的手指攥紧了身下的被子,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入睡,数羊不成就数别的,总之让哀伤到了极致,人终究会昏昏沉沉的睡去。
梦中,是一片卷着风暴的汪洋,我和一群人坐着小船无助的漂泊,风浪陆续卷走了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包括我身边的人,恐惧中我抱着浮木顺水来到了一处繁花似锦的桃源,我拼命地往前划去,累得大汗淋漓时忽然听到了来自岸上一个男人温柔的呼唤。
“袁舞,我在这里!”
“我是嘉宁啊。”
“快来,我的小袁舞。”
我的心底随着他温柔的声音一阵悸动,眼前不由自主的模糊成一片。我循着他的身影更加用力向岸边划去,近了,更近了,眼看手中的浮木就要触及梦想中的温暖,身后一个大浪打来,我一下子又被卷了回去。
嘉宁。救我!
焦急的我向不远处的嘉宁伸出手去求救。
岸上的他身姿挺拔,面目英俊,但是眼里却忽然变成了没有任何温度可言的冰冷,他不仅没有伸手救我,还用言语斩断了我最后的希望。
袁舞。我们从此,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它们夹带着刀锋冰箭的痛感,瞬间击溃了我盼望已久的相逢。嘉宁,你的意思是说要和我分开了,对吗?你对我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恨意了,是吗?
我大怮,望着离我愈来愈远的身影痛哭失声。
嘉宁,你怎么能这样快就忘记了你的誓言和承诺。你曾说过的不离不弃,难道都是假的!
在浮浮沉沉中看着那抹高俊的身影倏忽就没了踪影,巨大的挫败感铺天盖地而来,我在风浪中放弃了挣扎,任自己渐渐沉入了黑黢黢的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