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感情,难道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的坚持?
想到当初宝玉对自己所言“我为的是自己的心!”时,嘴角扯起一丝凄楚的笑意,此时不啻是嘲弄,更是莫大的讽刺。
宝玉,你的心在哪里?这几天来自己委实是苦不堪言,前所未有地疲惫。倦了,累了,于是便产生了逃避的念头。可为何这心中,仍有着一丝的不舍和不甘?
想到此,黛玉从心底发出一声长叹,宝玉,你我既然有缘相见,彼此厮磨七载,为何天意弄人,偏偏来一宝钗?
想到此,心里不觉丝丝痛楚袭来,可一想到宝玉的冷漠,黛玉心头复又掠过一丝忧怨和忿愤,自元妃玉成了此事,府里便着手准备二人的喜事,潇湘馆,便成了被冷落之所。
便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私下里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希望能从自己的举止言语中窥得只言片语,想到此不觉一阵心寒。遂命紫雪二人,每日里除却给贾母问安,黛玉是一步不出潇湘馆,将大门一闭,只称将养身子,谢绝别人探视。
本以为,这样以来便堵了一些有心人的口舌,但悠悠众口又如何能堵得上,面对府里的蜚短流长,黛玉心里越惊,只能装作不知。这个自己待了将近七年的地方,终非自己久居之所。
这几日来,紫雪二人只道她寂寞无助,一个人默默无言,殊不知,私下里黛玉一直在考虑自己的去留。
躺在枕上,不觉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便听到外面紫雪二人悄悄的说话声,虽不真切,却仍能听个大概,想是这俩丫头又在为自己不平和担心了呢?
黛玉不觉欣慰,府里,终有对自己真心真心之人。
紫雪二人的说话悄然传来!
只听雪雁道:“紫鹃姐姐,姑娘这几日话不多,一直沉默寡言,一天里和咱俩也说不上几句,不会有什么事吧?”
紫鹃道:“不会的,姑娘只不过一时想不开,但她为人聪慧,希望她能早日能解开这个心结。凡事不可强求,姑娘总这么着,对自己也无益,反而糟蹋了身子,不光老太太看着心疼,若是九泉之下,姑娘的父母知道了,肯定也会不放心的!”
雪雁答道:“那是自然的,老爷夫人对姑娘极疼爱,怎么会忍心看着姑娘伤心呢?”
黛玉闻言,如醍醐灌顶,灵台顿时一惊,是啊,自己是林家人啊,林家人生性清傲如梅,气节如竹,自己岂能再象个怨女一般整日里伤怀哭啼呢。
紫鹃说的是,自己这个样子,于谁都没有好处,再伤心难过也于事无补,有些事一旦定了便无法挽回。只顾自己一味伤心难过了,如果爹娘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话虽如此,但一想到自己孤苦伶仃,黛玉便更感凄凉,不觉悲从中来,一行清泪顺着腮边滚落。黛玉默不作声地紧紧咬着粉唇,不让自己出声,在黑暗中阖着一双水眸,任由泪珠湿濡了那长而密的睫毛,一颗颗砸到枕帕上,不一会儿便洇湿了半边。
外面紫雪二人只当黛玉已睡着,仍小声地感慨着:“姑娘和宝玉自小好得不行,可娘娘偏偏作主将薛姑娘配给宝玉,这当事人不情不愿,丝毫看不出喜气。只可怜宝玉,太太不许他再来探望姑娘,他倒是听话,可天天跑到那块沁芳闸旁边那块大石头上呆坐着,一坐就是半天。太太越发狠了心,教人将他关了怡红院不许他出来了!唉,紫鹃姐姐,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可我看宝玉也是个痴情的种zi,只不知道他将来成了亲会怎么样,会不会将姑娘忘到脑后呢?”
紫鹃叹道:“保不准呢,宝玉那性子,虽说和姑娘好得蜜里调油,可一见到别的姑娘,还不照样也是温存和顺,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这男人啊,还真是说不好!”
黛玉呆呆地听着,心内思绪如潮,五味杂陈。
又听紫鹃语气一转道:“不过呢,这大家子的公子里,宝玉这个性子算是好的了,可是他是太好了,对谁都好,未免太滥情了罢!平时便总因为这个和姑娘闹别扭,见了姐姐便忘了妹妹。唉,谁说得清呢,若是姑娘配了他,只怕姑娘也会因这种事和他闹别扭,可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姑娘的性子为人,是需要被一个人完完全全地爱着并捧在手心里的,只是,世间哪有这样的男人呢!”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不住地喟叹。
“被一个人完全地爱着并捧在手心里!”黑暗之中,黛玉水眸幽幽,怔怔地咀嚼着这句话,半晌泪复落了下来。
紫鹃啊紫鹃,这世间,终有一个人是懂得我的。可是这个世间,这样的情却是一种奢望。想到父母之间的深情,黛玉水眸有些黯然,爹和娘何其幸也,竟然能得到对方完完全全的一份情意,可自己,有这份幸运吗?
面前闪过宝玉俊秀的容颜,宝玉与宝钗名分已定,金玉缘成,注定了今生与自己擦肩而过。想到宝玉,黛玉心里不觉揪紧了,心头掠过丝丝怅惘,唇畔上扬微微自嘲着。
抑制着心头的酸楚,黛玉想起了薛姨妈曾经说过的一番话。那是自己和宝钗关系改善不久,薛姨妈来潇湘馆看自己,当时因邢岫烟刚刚许配给薛蝌,于是开起玩笑来,自己还曾感慨这世间的缘份如此奇妙。
薛姨妈便顺势说起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月下老人,一根红线,牵住有缘的男女双方,哪怕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究会作了夫妇。姻缘之事有时候出乎世人意料之外,但究根到底,其实是红线早已牵定,不然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铁板钉钉,十拿九稳的,若月下老人没用红线拴,此生也不会成就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