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答应一声,俏生生地近前,从黛玉手中将渔杆接了过来。紫鹃扶着黛玉,主仆三人慢慢地走出水榭。
拐过蔷薇花架,见那枝头上花朵有的半干,秋风起处,仿佛水浪般拂过,满架的叶子与花便随之摇曳。黛玉水眸闪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怅惘。凝望着满架的花朵淡淡地道:“朱颜辞镜花辞树,此时,这花也到了谢的时候了!”
一阵微风扫过,扬起三人的衣裾,微乱的发丝在风中轻扬,黛玉扬眉微微喟叹道:“天凉好个秋啊!”说罢微微地轻咳了几声。
紫鹃忙道:“姑娘,快回去吧,该吃药了呢!”黛玉嗯了一声并不言语。
穿过蔷薇架,沿着碎石甬路走了一段,前面便是潇湘馆,翠竹茂密,随风婆娑。进得屋来,黛玉倚在榻上,半阖着水眸,面有倦容,大有不胜之态。
紫鹃捧着一盅热茶近前:“姑娘,喝点热茶再歇息!晚膳想吃什么,我吩咐了她们去做!”
黛玉慢慢起身,接过茶来轻抿了一口,不置可否地道:“随便罢,吃什么都好!”
紫鹃杏眸一转,黛玉淡然道:“随意配几样菜便可,我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现在也没几天挑剔了,还是不要招人厌得好,不拘是什么都行!”
一席话听得紫鹃蹙起眉心里有些酸楚道:“姑娘何出此言,谁不清楚姑娘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哪个敢给姑娘脸子看。姑娘什么也不要管,我去吩咐她们做几样你爱吃的菜去!”
黛玉见紫鹃有些情急,不由唤道:“紫鹃!”紫鹃并不听一径去了,黛玉见状唇畔扯动一抹苦笑,悠悠自叹道:“紫鹃,你这又是何苦呢?这里,终不是久居之地,你又何必再多事呢!”
用罢晚膳,吃过药,因身子疲倦,紫雪二人服侍着黛玉早早地躺下了,移了灯,放下纱幔,二人悄悄地退下。
黛玉躺在枕畔,却蓦地睁开了水眸,一丝苦笑浮现,外面秋风拂动竹叶的声音飒飒作响,微微有风透过窗子,幽微的烛火便随之摇曳不休,映着黛玉那张清丽的容颜。
七年了,自己来到荣府,一晃便是七年,这七年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父亲林如海自母亲去世后,心力交瘁,把所有的心力放到了公务上,每日里案牍劳形,在官场上虚与应酬,官场变化莫测,性子本就耿直的父亲本就不惯那些勾心斗角之事,遂周旋得更感吃力,终于积劳成疾,抛下了自己,去追随母亲了。
不由轻轻地喃喃着父亲临终前,对自己反复呤的那两句饱含着辛酸和无奈的诗句:“莲(怜)子心中苦,梨(离)儿腹内酸!”父亲凄苦的面容涌现在眼前,心中不由一阵难受,两行清泪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
自己,孑然一身,真正成了一个孤女。寄居在荣府,那颗孤寂的心,因了宝玉的陪伴和贾母的疼爱终感觉到些许温暖和慰藉,但性子清高孤傲的自己,终是融不进这大家族的种种猜忌和勾心斗角中。
想到当初展无尘的忧虑和担心,不由微微喟叹。自己在荣府,凡事谨慎小心,性子也变得敏感多虑,冷眼旁观了几年,一直想置身事外,奈何一切不遂已愿。
自己的性子,贾母的过分疼爱,与宝玉的太过亲昵,令自己成为那些人们背后议论的话题,生活在或羡慕或妒恨或不平的眼光里,真是很累。
令她有些失措的是,前些日子,宫里的元妃娘娘,亲自撮合了宝玉和宝钗的亲事,下了谕不日便要二人成亲。金玉良缘终于成就,府中便有人议论纷纷,说这两个人是天作之合,不啻是一对金童玉女。
自己初闻此讯,顿觉晴天霹雳一般,这是自己几年来暗藏的一段心事,想必除了身边的这俩丫头,再无外人知晓。女孩家的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自己这几年来,父亲无暇顾及自己,虽与宝玉情投意和,言语温顺,行事颇知自己心意,但这又如何,那一份失落和怅惘令自己无所适从。
几日来,府里所见的人,从二舅母到下面的仆从丫鬟们,个个脸上挂着笑意,忽然觉得,唯有自己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就连平日里言语投机,自认为的闺中知己宝玉,也不曾露面。难道,他是心甘情愿的?
自己一直不敢承认这个事实,莫名地对他怀着期待,但事与愿违,自己始终没有等来他的只言片语!等待中,黛玉的心慢慢地灰了,心底仅存的那份期望在煎熬中慢慢地消逝,只留下丝丝失望和怅惘。
或许自己在他心中,并不是他在自己心中一样的重要,自己的生命中,他目前是唯一的,但宝玉的生命中,围绕着他的,岂止是自己,那些姐姐妹妹,哪一个不比自己温柔,或许在他的心目中,哪一个都比自己更贴他的心罢?
想到此,一丝嘲讽和悲哀袭上心头,短短几天,便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在了黛玉的心中,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收起了一腔的热忱,于是静静地躲在潇湘馆,任由那份孤寂将自己包围。
刻意地忽略着淡忘着,让自己尽量表现得淡然如常,事实上自己确实也掩饰得天衣无缝,每日里一如既往抚抚琴看看书,可唯有紫鹃雪雁知道自己心里的苦楚。
只有夜深人静,主仆三人独处时,黛玉方卸下那一副伪装,露出真实的自己,任由那份苦和痛席卷而来。
七年来的情形,不断地在自己脑海里翻涌,但,又如何?
宝玉的温柔体贴全是虚与委蛇?几日来,黛玉徘徊于这份矛盾之中,屡屡挣扎纠结,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