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说是这么说,但将华悠丢在湖里不管不顾总不是个办法,若尤翩翩突然跑回来了,岂不是撞个正着?所以兮镯气呼呼的拂袖离开后,兮缎便走过来扶他上岸,并领着他去客房沐浴。
华悠进屋时,全身上下都滴着水,无限委屈的抱着怀中的扫帚,看上去委实让人心疼。兮缎叹了口气,忍不住也软声安抚:“悠少爷,先泡个澡吧,在湖里呆了这么久,可别染上风寒了。”
华悠乖乖点头,低头刚想解衣,又觉不对。他抬眼,刚巧对上兮缎平静的眸光,不由攥紧了前襟,呐呐道:“兮缎,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他实在不习惯女子在旁服侍。
兮缎出去后,他将衣物挂在屏风上,接着踏入浴桶慢慢坐了下来。热气氤氲,丝丝蒸腾,凝染上乌黑柔软的长发,他长睫微微透湿,衬得一双眸溪水般明澈。
此刻正是夏日炎炎之际,以他习武的底子,就是在湖中呆上整天也无碍。可是,兮镯关心着他的这份心意,他却不忍拂。
——只不过……这水是不是太烫了些啊……
他苦笑,抬臂拭去额间薄汗。
正在他思索着要不要叫人加点冷水降温的时候,原本紧闭的屋门突然开出一条小缝,接着轻微的吱呀一声,一道人影灵巧闪入。
华悠凝神,面上虽若无其事当成不知,双手却悄悄将浸满水的白巾拧直。
听不到脚步声,却能敏锐的感觉到有人在渐渐逼近,来人轻巧腾挪至他身后,慢慢伸出了双手。
就是现在!华悠倏然甩手,施了三分内力的白巾宛如寒练,凌厉扫向身后,眼看就要打上来人。
水声滴答,落在轻巧绘丝的软鞋上,无声的氤湿了素面浅花。欲掷出的白巾被死死卡在他手上,华悠不由睁大了双眸,惊滞莫名的望着来人。
玄色纱裙勾勒出窈窕身形,来人额贴雪莲花钿,端的是娉婷芙蓉之貌。
“尤……尤……”他颤抖指着她。
“是尤翩翩。”她笑得那叫一个灿烂,只不过眼底却森冷阴寒,是能让人打心眼里的发怵。
华悠面色惨白,仿佛下一秒便会昏阙过去。
“华、念、之……”她一字一顿,声音似是牙齿缝中挤出来的,“你不是很会逃吗?现在怎么不逃了……”
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就在她身后,他要想拿,就必须从她面前经过;至于他会不会往后跳出窗户逃跑……
哼,要他真敢在光天化日下不穿衣服满城乱跑,她就跪下来叫他大爷!
不过,若是他不逃……
哼哼……
“救……唔!”他欲大声呼喊的嘴被狠狠堵住了,在他骤然瞪大的明澈双眸中,尤翩翩已然踏入浴桶,毫不客气的一把握上了水下某样疲软的物什。
“唔嗯……”华悠的挣扎立刻软化了下来,在她有技巧的轻揉慢捻中,有团暗火正在滋长……
兮家商铺。
兮镯躺靠在软榻上,忽觉有些心神不宁。那感觉来得很没征兆,她抚着微跳的眉角,透窗看向外头,乌沉浓稠,墨染就的黑。
“什么时辰了……”她慢慢坐了起来,随着她这动作,原本搁在身上的账簿也随之滑落,她轻挑眉,弯身捡了起来。
隐隐有喧哗之声从外传来,守在边上的伙计恭敬接过账簿,轻声回道:“回少爷的话,酉时了。”
兮镯有些惊讶,倒没想到她这一眯眼,竟过了整个下午。
“行了,你下去用膳吧。”她不再多言,将伙计挥退后又在榻上坐了会儿,这才起身往外铺走去。
天边最后一丝斜阳流连于檐间,久久不愿消散,她随手掩好门,缓步上了长廊。兮府离此是有些远的,此刻回去怕也赶不上晚膳了。她想了想,突然决定去逛夜市。
在六年前,她极爱临江夜市的热闹,每每用过晚膳便往屋外跑,常常是乘兴而去乘兴而归,只是苦了她跟前的那群侍婢,回回挨兮老爷的训斥。
不过现在她出门游玩,倒没人管头管脚了……
铺中掌柜将她送到门口,她低声交代了几句,无非是好好照看铺子云云。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自是满口答应。
兮镯见他一一应下,眉目微微松开些许,赞赏一笑,“那么,铺中就牢掌柜费心了。”
“少爷这是哪的话。”掌柜有些惶恐的搓手,一连迭声的说:“应该的,应该的。”
别了掌柜,她独自走在临江街上,身旁行人往来,无比闹攘。
临江城的变化并不算太大,以前的几条老街翻修了,熟悉的许多店铺也早早换了主人。她慢慢走着,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自临江西街始,她才踏出第一步,就隐隐感觉到身边有个小小的、还不及膝高的小孩子跟着一起走,跌跌撞撞,没走几步便扑通摔趴在地。
第二步、第三步……
她每走一步,那个小小的孩童便长大一点,慢慢的,小孩变成了少年,眉眼长开了,手指也有了修长的影子,少年越长越大,风骨越显凛傲,往事一幕幕重现,欢歌笑语如一张挣不破的大网,将她与那名少年牢牢绑在一起,绑得越紧,往事便越清晰,终于,少年的身影与她重合,彻底消散不见。
她缓缓睁开了双眸,原本空无一物的周遭突然挤进无数人流,吵闹嘈杂声如潮水悉涌而进,卷走最先的空谧。
忽然便无所适从了起来,她独自一人站在人潮当中,满心彷徨。
或许在她没发现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吧……
“小兮?”冰凉的手突被握紧,她茫茫然低头,却对上双难掩关怀紧张的眸,感觉到她的回视,眸的主人越发握紧了她的手,“怎么了?”
——为什么……她会露出这种难过忧伤的表情?
那人薄衫轻柔,面容硬朗间透着凌厉,正是华君铭。他身后跟着的家丁见到她,立刻低声道:“兮少爷。”
兮镯下意识的应了声。她的视线仍停留在华君铭脸上,直到后者再次呼喊,那有些失焦的眸色才恢复清醒,“君铭……”
“……你……怎么出来了?”自华君铭的双腿不良于行后,他便极少外出走动,平日若不是她主动邀约,恐怕他连房门都是不愿出的。可今日倒奇怪,竟上街闲逛了。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对上她不解的眸光,他神色越显柔和,是唯她才能感受到的温煦,“我……想去铺中瞧瞧……”
“嗯?”去铺中瞧瞧?铺中有何可瞧的?
华君铭抬拳抵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般轻咳了几下,兮镯惊讶的发现他居然脸红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准备准备成亲要用的东西……”他又咳了几下,面上晕红越显。
准备……成亲要用的东西……那就是聘礼?
她眨了眨眼,笑了开来,“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视线透过他转向周遭,唇边微笑也透出迷离之感,“君铭,我们明日再细选可好?”
“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逛过临江的夜市了……”
华君铭的眸色深黑,静静望着她被风吹起的长发,泼墨似的颜色,柔软顺滑的触感很是令人沉醉。被她那神色感染,他忍不住也望将过去,富庶临江笼罩在烛光闪耀烟火璀璨之下,是能让人醉了心的美。
逛临江的夜市吗……
呵,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