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这孩子,喝这么急作甚。”兮夫人嗔笑,忙替她顺气。兮镯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闷闷低咳好一阵才道:“我没事……咳咳……”
兮老爷不由笑了,冲华知府道:“怕是镯儿没喝过三十年的梨花白,一时急切了吧。”
丫鬟替她重斟了一杯梨花白,她讪笑接过,却不再饮,只安静吃饭。华君铭见她此魂不守舍,也知是那番话起的作用,当下便夹起块鱼,放到她碗里。
兮镯看着碗中多出来的那块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华君铭为她夹菜本很寻常,可一想起刚才在院中所说起的那番话,鲜美的鱼肉也成了卡喉的刺,难以下咽。
华母倒是没察觉到他们之间流动的小尴尬,调笑道:“君铭与兮镯的关系还真是好,让我这个做母亲的都吃醋了呢。”
“……华姨说笑了。”她囫囵吞下鱼肉,面上笑意怎么看怎么勉强。
用过午膳,兮老爷去了华知府的书房,兮夫人则与华夫人一同出府逛街,兮镯跟在她们身后,没走到一半便推说铺中有事,独自离开了。
华夫人望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微微颦眉,“兮镯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看上去似乎很不开心的样子……
兮夫人含笑,却并不甚在意,“这天总是不会塌的。”曾经的兮镯被他们宠过了头,可现在她历尽千帆,总不能与往日相提并论了吧。
“有时候我还真是不明白你。”华夫人摇头,心疼低叹,“以前明明很疼兮镯的,现在怎么对她这么严厉?”
听君铭说,在她知晓了兮家破败之际,还当场将兮镯的背给打烂了,使那孩子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行了,难得有闲,便别提那些了。”她二人出嫁前,本就是极好的姐妹,多年未见更是越加亲密,“算算时间,咱们也有数年不曾一起逛街了。”
华夫人被她这一打断,倒也失了埋怨的心,笑道:“先前你说的……叫什么毡包的房子,真的能随时迁走?”
“不错,而且……”她二人一路相携谈笑,融入熙攘人潮当中。
兮镯告别了兮夫人,却没回铺中,只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西街。她心有烦绪,自然是不会注意脚下的路,待前方厚墙挡路之时,这才回神。
四周寂静了无人声,往后望去,竟连头也望不到。临江城内的幽巷九曲八弯,却也有极多这类死巷。兮镯无力,慢慢靠墙蹲下,双手环膝,将头深深埋入黑暗中。
娘逼她,她无法怨恼。因为那些错综复杂的曾经,娘不清楚……
君铭逼她,她无法怨恼。她受他照顾良多,且还害得他不良于行……
可是为什么,连她自己都要逼自己?不想与晋凋再有瓜葛,却又因地契妥协;不想与君铭由朋友变夫妻,却又可悲的没办法说出拒绝……
六年来,她逼着自己喜怒不形于色,逼着自己对不喜欢的人假笑奉承,曾经她厌恶不耻的事现在她通通做了个遍。都已经委屈强迫自己至此了,为什么还是不够?
——总是会有她更不能接受的事情出现,也总是逼迫着她去接受那些她无法接受的事……
华世伯说她越来越沉稳,是真的长大了。可又有谁能知道,这沉稳内敛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心酸血泪!
以前的兮镯,就像块顽固不化的石头,所有不好的棱角慢慢磨掉后,就变成现在圆滑世故、八面玲珑的她。
——可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非常的不喜欢!
很多时候,看着那张浮现在铜镜中的脸,她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
——她变得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兮镯很少有如此懦弱的时候,就是当年兮绣背叛她、毁了兮家都不曾如此神伤。失去兮绣固然难以接受,但她还有爹娘、还有君铭,还有兮缎和兮绸……
这些人是让她在短期内迅速站起来的存在,可是现在……
现在他们都在逼她……
在这种时候,连身边之人都在逼她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苍蓝天幕不知何时被墨染就,浓郁深黑铺了满天。城中热闹吵嚷,人群络绎不绝,在西街一处深深幽巷中,却似被世人遗忘般,安静出尘得很。
兮镯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呆了多久,朦胧间只感觉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她恍惚睁眼,视线却模糊摇晃着,好半响才看清眼前之人的摸样。
那人乌发束冠,垂垂落了几缕下来,更衬得面容似水,艳霏明丽,此刻正紧张的望着她,担心之色不亦言表。
“阿镯……阿镯?”他嗓音清恬温柔,带着浓浓的焦急担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兮镯的神色很是迷蒙,可看着眼前之人熟悉温暖的容颜,她猛地一颤,不甚清醒的双眼骤然睁大。
“……你……”她刚一出声,便觉喉间一哽,毫无预兆的,眼泪簌簌落下。
他见到她本很高兴,可见她此摸样立刻便慌了神,忙抬袖替她擦泪。她微微弯眸,凝聚于眼眶内的水雾顷刻汇成泪珠,溢滚而出。
“这是怎么了……”他的袖口早已被她的泪水泅湿,却还是心疼的哄着,“阿镯不哭,不……”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两人相触的唇间,兮镯重重吻上他的薄唇,完全不给他再次发言的权利。因为力度过大,不查她有此番举止的对方被她扑倒在地。她的长睫还沾着湿意,隐隐还有温热的泪滴滑落到他的脸上,他惊愕异常的承受着身上人的又啃又咬,彻底懵了。
她胡乱吻着他,仿佛为了证明他的存在般下口极重。直到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这才惊觉咬破了他的唇。
兮镯忍不住放轻了力度,细细舔舐着唇上被她咬破的伤口处,“别再离开我,别再离开……阿绣……阿绣……”
她曾已经自己可以撑起整个兮家,就算他不在她的身边,就算前路再苦再累,咬咬牙也就过来了。可是现在她觉得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被她压在身下,能清楚的嗅到她身上极淡的兰芷味儿。那是记忆中她的味道,他曾以为这辈子都闻不到的清香。
——是魇着了吧……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忘记晋凋的存在,眼里心里……只有兮绣……
心里突然便揪疼了起来,细密绵延,唯有怀中充盈熟悉的温度,才能暂时止住那针刺般的痛楚。
“阿镯……”他的眼底隐隐有水光在流动,闪烁着似能迷了人的眼,那句想说又始终找不到时机说的话,终于得以出口,“这些年……你受苦了……”
他的吻一如他的人那般温柔,细致且认真的吮吸完她面上的残泪后,一路顺着莹白如瓷的脖颈往下,最终落在了精致的锁骨处,印出缠绵的痕迹。
她拥紧了他,突如其来的进入虽有些难受,却不至于难以忍受。他慢慢律动了起来,每一下都带着温柔与疼惜,她低低喘息着,若有似无的呻吟无比撩人。他眸光暖人欲醉,光是看着都让她想落泪。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可以不用那么坚强。她俯下身,重又吻上他染上水色的薄唇,两人的呼吸乱成一团,却是世间最甜蜜的负担。
他缠绵至极的回应,清恬的嗓音微哑,温柔轻叹,“阿镯……”
兮镯是被晋凋抱回府的。
“主子。”守门的家丁远远便见他抱着个人,忙迎上前去。晋凋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轻声道:“兮少爷找到了,让大家回府吧。”
守门的家丁有些奇怪的瞟了他怀中的兮镯一眼,却见她被一件霜色纱衣盖住,只露出一小截发丝,泼墨般的黑。
虽然不知道兮少爷出了什么事,可是大热天的,盖得这么严实……都不怕闷坏吗?那家丁心有好奇,却没那胆量去问,只得摸不着头脑的跑走。
将她送回东厢,晋凋冲一旁候着的小丫鬟道:“兮少爷睡着了,别吵醒她。”
小丫鬟点头,轻声道:“主子放心。”
自午后与兮夫人他们分开后,兮镯便一直没回来,兮夫人派人去商铺找她,却得到她今日未去商铺的消息。晋凋得知此事也急了,不仅将府中家丁派出去四处找人,就连自己也拖着病虚的身子寻她。
幸好,她安然无恙……
晋凋松了口气,起身时却觉胸口一闷,眼前空茫漆黑,竟是连站都站不稳。小丫鬟吓了一跳,忙扶住他,“主子!”
过了好半响,胸闷之气终于消散,他轻轻眨眼,漆黑空茫之色缓缓退却,重新展现出熟悉的桌椅布局。小丫鬟紧张兮兮的扶着他走到门口,刚想再送,他却拂开了她的好心,“好好照顾兮少爷吧。”
檐间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来回飘荡,他干净和煦的笑容印上温暖的烛光,很有种让人沉沦的美,小丫鬟不由红了脸,忙不迭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