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兮镯端着空了的药碗出房,立刻便有丫鬟上前。
“兮夫人留了话,道是先去华府了。”那丫鬟低低福着身子,接过两只空碗。
“好好照顾你家主子。”她并没多言,只淡淡扫了房内一眼,便拾步下阶。
往日兮镯去华府是为看华君铭,今日却是两家约好了要一起吃顿饭。兮夫人与兮老爷早早过去了,现在也就等她一人。
走进华府大厅之时,华知府正与兮老爷聊得兴起,只是不见兮夫人的身影。她心中微诧,却未表露出来,只走到两位长辈跟前,恭敬行礼,“爹,华世伯。”
兮老爷的面相甚是温文,虽是商人,却透着股淡淡的书卷气,瞧上去倒是有些像书香门第出身的兮夫人,“镯儿来了啊。”
“耽搁了些时辰,劳爹久等了。娘呢……”
兮老爷微笑,“你娘与华夫人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聊。”
他二人一问一答甚是严板,不知情的还以在说什么重要的事。华知府见状,不由哈哈大笑,“兮镯啊,时辰还早,你便去看看君铭吧,那小子,刚刚还念叨着你呢。”
兮镯微微一笑,也不推拒,顺势点头道:“那我先去看君铭了。”
华府她来惯了,由厅后的小门出来便是通往后院的长廊,远远的,还能听见华知府向兮老爷夸赞她的声音,“兮镯这孩子可越来越沉稳了,哪和我家君铭一样……”
走得远了,渐渐也就听不真切了。
她走进华君铭所住的庭院时,后者正呆呆坐在树荫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兮镯也没想惊动他,只静静来到他身后,刚想坐下,便见原本一动不动的华君铭突然一动,继而转脸望过来。
他清减了不少,瘦削憔悴的俊脸上哪里还见往日神采,只于深深寂寥寞戚萦绕,经久不散。
“小兮,你来了啊。”
她应了声,索性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他那架乌玉轮椅就在旁边,自然是让下人扶到石凳上的。华君铭摇头,不愿多谈此事,只道:“我听兮姨说,你们搬到晋府去了。”
“……嗯。”她怔怔眨眼,半响才笑道:“是娘的意思,说一直住客栈太过铺张。”
“若无地方可住,来华府也是一样的。”很明显,华君铭不接受她这解释,“兮姨她……难不成还想让你和晋凋……”
“不可能。”她想也没想便断然打断。娘的心思虽昭然若显想他们重归于好,但感情这东西,断便断了,哪里还能挽回。
“这不可能……是指你不可能与晋凋重新在一起,还是指兮姨不可能让你们在一起?”
兮镯蹙眉,眸中闪过丝不悦,却被她压下,“两者有区别吗?”
这几日她本就被兮夫人逼得紧,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却还要提起那些烦心事,她又怎能不恼?
“……”若说区别,自然是大了去的。小兮本性孝顺,不可能不顾父母意愿。若是兮姨认定了晋凋,她就是再不愿,又岂会真正翻脸?到了那时,虽说是饶了个大弯子,但小兮身边的人,还是晋凋……
“兮家的商铺已经上了正轨,过些时日你将地契拿回来,兮姨一定会提起你的婚事。”华君铭腿伤以后,倒是极少说这么长的话。兮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惊了一惊。他说的并没有错,家产的事解决了,娘一定会将重心转到她身上。可她这身份,是决计不可能与外人结亲,否则隐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便白白成了空。
所以,能成亲的人……便只剩下……
她不自觉咬唇。
一双冷凉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她被冷的一颤,神思瞬间回笼。
“小兮,你心里有人选了吗?”已是夏季的天,树荫下再凉爽,也终究不会冷。华君铭的身子虚,至今还没调养过来,以至于手脚发凉,如此冰冷。
“兮姨看重晋凋,恐怕……”他怅然自语,声音如呢喃般轻,风一吹便散了。
“我的身份不能曝光,外人自是不在考量之中。”兮镯完全没听到他后面说的那句话,只凝神细细思索着,以期能想出解决办法。
华君铭闷不吭声的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的抛出句:“你觉得我如何。”
“嗯?”她心思千回百转,哪里注意得到他说了句什么。华君铭抬头,一双眸竟是难得的认真,“你成亲的对象,由我来当如何?”
“……啊?”兮镯这回听清了,却傻了。她一直都当华君铭是挚友,从来就没往那方面想过,这么冷不丁一提,她又怎么反应得过来。
他不由握紧了她的手,紧紧的、没留一丝空隙。指间很柔软的触感,是他曾经想握却又不能握的温暖,如今握住了,更是舍不得放开,“现今知晓你身份的男人,唯有我与晋凋两人矣,反正我也……”他自嘲一笑,续道:“当然了,若是你嫌弃我这残废之身……”
“你明知我不可能会在意这种事。”兮镯见他自贬,骤然沉脸,不高兴了。
华君铭见状,眸中却慢慢堆聚出浓厚的温柔,安静注视着她。
“但是……但是我们俩……”兮镯被他那目光看得变扭,后面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了。自幼时相识起,他们就是意气相投的朋友,可现在突然从朋友便夫妻……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华君铭自然清楚她未说完的那半句是什么,稳了稳心神,他道:“正因为我们是挚友,我才这么说的。”
“小兮,难道你真的认为,娶个外家女子回家,让她知晓你的真实身份就是最好的办法?你也不想想,要是她口风不严,将这秘密宣扬了出去,那该怎么办?”
“……”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他望着她深深蹙起的眉,抬手想抚平,却又忍住了,“我成了现在这样子,与旁人在一起也是连累人家。”声音低低的,似尘埃中开了花,“与你,虽是委屈了,但总归还是有点用处……”
兮镯张嘴,想说不委屈,又怕他会错意以为她是答应了;可不回答,又会使他觉得自己是真觉委屈。可叹她平日多沉稳冷静的人,一碰上这感情的事,就只能闷着头疼。说实话,与华君铭成亲,是她这辈子都没想过的,她既然将他摆放在了挚友这个位置,就不可能再去想其他。
——她兮镯交下的朋友,不管如何,都是一辈子的交情!
“难不成……你还是想着晋凋?”见她神思已然混乱,华君铭提高了音量,似是询问般小心翼翼道:“你还是放不下他?想与他在一起?”
“我……”她想说自己放不下晋凋,以此来打消他荒唐的念头,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他那句极其让人心酸的‘于你有些用处’。
华君铭这人有多傲兮镯是知道的,连他都说出这种丧气话,可想而知,这次腿疾给他带来多大的打击。
——然而,这打击却是因她而起……
华君铭见她神色阴晴不定,心里一时也没底了。兮镯与晋凋是如何走过来的,他一清二楚,甚至于她本人对晋凋的在意,都没他这个旁观者看得通透,照理说晋凋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了兮镯的底线,两人定然是不会有结果,但转念一想,感情这回事又如何能理智看待?
这情……本就是凭着一抹悸动……
“你容我想想……”她心中又慌又乱,一时是兮夫人难掩薄怒硬要她与晋凋在一起的画面,一时又是华君铭卑微低姿态的等待她的答复,更甚于,连温柔笑着的晋凋都冒了出来。脑中思绪纷纭难理头绪,于是她只得搪塞,“君铭,你容我好好想想……这毕竟是大事……”
这一聊倒是聊过了头,在前厅伺候的丫鬟急急忙忙跑到他们面前,说是午膳已经开始,就等着他们两人。兮镯暗叹糟糕,也没时间去想那些烦心事,找了家丁过来将华君铭扶回轮椅上,便推着他快步往前厅走去。
“君铭,你这孩子倒好,也成了贵客不成?”华母坐在饭桌旁,嗔怨道:“吃个饭还要三请四请。”
家丁将华君铭推到华母旁边的空位,兮镯则往另一边做到了兮老爷与兮夫人中间。身后数名长相水灵的婢女手端托盘,一个接一个的围着圆桌放菜,快速而有条不紊。待最后一个水灵婢女离开,菜碟早已摆了满桌,数十道佳肴,没一个重样。
这一顿饭,兮镯吃得食不知味,华君铭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除去他二人,双方长辈倒是欢喜。
“兮兄,这三十年的陈年梨花酒味道可不一般。”华知府豪爽大笑,边上伺候的丫鬟伶俐上前,将那壶梨花白倒入兮老爷杯中。
清冽的幽香缓缓弥漫开来,人闻之,熏然欲醉。
兮老爷感兴趣的‘哦’了声,温和一笑,“那倒要尝尝了。”
兮夫人在旁应和了句:“欲饮梨花酒,自然得用翡翠杯。”
滴翠似的青,衬上梨花似的白,不仅赏心,更加悦目。
“两位,尝尝味道如何罢。”华知府招呼着,“兮镯也尝尝,三十年的梨花白可是难得。”
兮老爷手执翡翠杯,先细看观杯中酒色,再轻晃让酒香溢出嗅酒其味,最后才缓缓啜饮,让那清凉爽口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兮镯端杯,因为华君铭之前那话还不知所措呢,看也未看便往嘴里倒,却不想一个不察岔了气,立时便被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