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兮镯最先回神,慢吞吞道:“其实,我是兮镯的堂妹……”
“……”
未说完的话语消失在华君铭那一脸的‘你当我是白痴吗?’中,她呛咳了声,思索片刻后又换了个理由,“君铭你或许不知道,自小我便极爱女装,所以……”
“你……是女人?”华君铭匪夷所思的瞪着她,脚下踩到了掉落在地的荷花鸡也不自知。
“不是……我……”
“兮镯,你居然是女人?!!!”他置若罔闻,语气却冷僵笃定的听不进言语。
——一直以来,她都在欺骗他?
“君铭……”兮镯还欲再辩,但在接触到他面白如纸的神色时,喉口却像是被什么又酸又热的东西给堵住,发不出任何声响。半响后,她缓缓吁出口浊气,无奈妥协道:“好吧,我可以解释……”
她让华君铭出房,将身上装束换回平日打扮后,才让他重新进屋。只是这一解释,便解释到了月上柳梢头。
“原来是这样……”华君铭喃喃,望着她的视线也饱含深沉,但更多的,却是对她的怜惜。
一直以来,最苦的明明就是她啊……
况且,要说有错的话,他又何尝能置身事外?
与她自幼相识,却连丁点异常都未察出,可叹他还一直自诩对她知之甚深。
“兮家需要的是少爷,而不是小姐。”她微微一笑,目光澄澈柔和,毫无哀怨之色。其实隐瞒身份男装示众也没什么的,反正她早就习惯了。
不管是兮少爷还是兮小姐,也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行了,有什么事便明日说吧,天色也不早了。”她深吸了口气,唇畔笑容一如往常。
华君铭并未多言,只起身离座。
庭内花香清淡,月华如水,青色石板铺就满地银霜。华君铭离开之时,抬手轻拍上她的右肩,继而轻轻握紧,“今天我好不容易才抢到荷花斋的最后一只糯米鸡,没想到却被糟蹋了。也罢,明日便由你来做东。”
“呵……那是自然。”她失笑,满口应下。
华君铭走后,院中又恢复了先前的静谧。兮镯缓缓步入院中,停足驻首遥望远方。
其实,她并没打算让君铭知晓她是女儿身,奈何老天作弄,竟让他撞了个正着。
这么多年的旧友,她又如何能对他再言违心之语?
所以,不如坦白……不如说清……
翌日,天还未亮,兮缎便匆匆回了兮镯这边。
“小姐……小姐?”她细声细气的喊她。
兮镯微微蹙眉,于睡梦中翻了个身。
“小姐?”兮缎挑帘,弯腰再次轻喊,“小姐,夫人还等着您一同用早膳呢,小姐醒醒……”
折腾了半柱香的功夫,睡眼朦胧的兮镯终于被她叫醒。兮缎不敢怠慢,利索的替她穿衣束发洗漱一阵,便推着还呵欠连天的她出门了。
因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也不过零丁。倒是卖吃食的铺子全数开了,扯开嗓子正吆喝着。空气中有诱人的香味在飘散,兮镯摸了摸咕咕叫起来的肚子,快步走进兮夫人下榻的客栈。
这段时间兮夫人都是与她一同用膳,平日因着同住客栈所以无须早起,但昨日她倦极歇在了商铺,所以现在为赶上用膳时间,也只能赶早了。
进了一楼大厅,已有许多食客在用餐。兮镯扫了眼,见兮夫人还没出现,心下立刻舒了口气。
——还好,赶上了……
她随便捡了个空闲的位置坐下,眼前却忽的一暗,有人落座了。兮镯抬头,晋凋文雅浅笑的俊脸映入眼底,几乎将窗外那满树的春花给比了下去。
这是他们当日不欢而散后的头回再遇,他瞧上去清减不少,也憔悴不少,眉目间满是疲惫之色,却还在冲她温柔笑着,仿佛从未与她发生过任何的不愉快。
短暂的惊讶后,兮镯也笑了,却是疏离不落礼数的笑,“今日倒巧,晋公子也在此用早膳。”
她语气平静,但也客气至极,完全不复之前的咄咄逼人,亦或是冷眼相对。
“蒙老夫人不嫌弃。”他的视线透过她落在缓缓走过来的兮夫人身上,却还找着话题与她寒暄,“这家的荷叶羹雅香馥郁,阿镯定得试试。”
兮镯挑眉,也不介意他所用的称呼,只招来小二吩咐道:“来三碗荷叶羹。”
“……”晋凋长眉微凝,不知何时已掩了唇畔浅笑。
不应该的……
阿镯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的……
晋凋望着她平静饮茶的摸样,心底闪过几丝不安。
阿镯的态度未免太冷静了些,就好像戴上张淡淡微笑的面具,让人窥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就连他也一样……
连他……也一样看不透……
就这么平静的用过早膳,兮镯独自回了商铺。晋凋站在客栈门口,默默注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满心怅然。
阿镯的心里……应该不会再有他的一席之地了吧……
其实这样也好,没了他的存在,阿镯就不会再难过伤心了……
“你和镯儿怎么了?”兮夫人慢慢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望向街集。那里早无兮镯的身影,却徒留相思难泯。
平日的镯儿对他不是能避则避便是争锋相对,哪会如刚才那般,有问必答浅笑盎然?
“……没什么。”晋凋回神,却还是舍不得收回视线。清眸固执的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移开。
兮夫人见他此专注摸样,只能无声叹气。
这两个孩子走到今日这步田地……究竟该怪谁啊……
一上午兮镯就耗在商铺中,直到华府小厮前来催人,她这才记起午间与华君铭有约。
为着昨日的那只荷花鸡,华君铭便让她另请一顿作为赔礼。当然了,兮镯也知荷花鸡是幌子,华君铭此举,也无非是不想她为难才故意给她的台阶。
随着小厮来到临江湖,画舫内华君铭早已等候多时,见她进来,二话不说便递了杯酒到她面前,“明是小兮做东,却让我苦等一番,该罚。”
兮镯也不推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华君铭紧皱的眉目舒展了开来,却在她落座时又满上一杯酒。兮镯有些不解,他却放下酒壶,自身后拿出个银缎锦盒。
盒中放有一对镂空三彩的珊瑚带扣,富雅精美,流光溢彩,做工异常精细。
兮镯见到此物先是一怔,继而惊诧,“你居然找到了珊瑚!”
她喜上眉梢,刚想细瞧,却被华君铭快一步取走。
对上她拧眉不悦的神色,他一笑,手中杯盏轻转,很是慢条斯理,“这酒小兮是喝,还是不喝呢?嗯?”
这话听着像是征询她的意见,但其潜台词也无非是:‘不喝,那就没得看!’
“喝!怎能不喝!”她嗤笑,也难得如此激动。饮尽杯中酒时有少许酒液滑落唇角,**了洁净衣领,她浑不在意,草草擦了把便去接那对琉璃带扣。
“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可是个稀罕玩意儿。”珊瑚是从外域流传过来的,惯来便是佛教用品,她头回见着珊瑚质地的装饰物,自是惊喜莫名。
——等等,珊瑚质地的……装饰物?
华君铭见她双眸晶亮,心知她是想到了什么,手下轻斟薄酒,他缓缓道:“阿镯,你想过没有?”
“现在临江城内的首饰大多是金银珠玉一类的材质,但若我们有了珍罕的珊瑚做材料……你说,会变成什么样?”
“……”兮镯心中一跳,不由握紧了那对珊瑚带扣。
珊瑚是佛教用品,寓意自是不凡。若加以点缀加工,变成装饰品来佩戴,的确是个很好的点子。
不过……
——珊瑚高尘辟邪,一直高置寺庙供奉。可这等出尘之物流落商贾……会不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这对珊瑚带扣你从哪来的?”思至生意问题,兮镯心中的惊喜也冲掉不少。将带扣小心放回锦盒,她执杯轻啜,视线却一直舍不得离开。
莹润绚烂,光泽溢彩,果真不凡!
“我娘从普济寺求来的,我见那珊瑚的形状不错,便找人将它制成带扣。”华君铭将锦盒往她那边推了推,笑道:“专门送给你的。”
“送给……”她的话还未说完,大开的窗棂突的闪进一抹黑影,手中钢刀反射着阳夏暖光,明晃刺入她眼。
兮镯不自觉偏头挡光,而这时,黑影手中的刀锋离她已不足一米!
华君铭骤惊!
她突然落进了一个有着淡淡紫杉香味的怀抱,下意识的挣了挣,却被抱得更紧!
——这味道她识得,是华君铭惯用的熏香。
——可他为什么要抱她?
“噗嗤。”
衣袂撕裂,是有什么锋利物器刺进什么东西的沉闷声音。
兮镯怔然接住突然变沉且不住往下滑的华君铭,却觉触手一片滑腻。
她很缓慢的眨了下眼,眼前却再次闪过一抹黑色,黑影飞掠入窗外的水光潋滟中,吱呀摇橹的小船上泛出阵阵惊叫,由近至远,此起彼伏。
“……刚刚飞过去的是什么?”
“……刀,他有刀!”
“呀!还沾着血……杀人了!!!”
银绸缎面的锦盒还好好呆在桌上,可内里那对精美溢彩的珊瑚带扣却已不翼而飞!
然而,这前后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华君铭被迅速送往临近的医馆。
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那一刀虽避过要害,却几乎将华君铭的整个肩膀刺穿。失血过多外加伤口过深,使得华君铭陷入了昏迷之中。
兮镯坐在外堂,低头愣愣看着手中早已干涸的血迹,只觉头晕目眩。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