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杜老板怔忪,刚想再言,晋凋却笑道:“总铺的账房过几日要回老家,你便先过去帮忙吧。”
“……是。”
晋凋示意他先回去,继而便挥退随侍家丁重回书房。房内,一名着绮罗绸衣的妇人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墙上字画。
晋凋微笑着走近她,“劳您久等了。”
妇人转脸看他,眸中透笑,顺着他的搀扶坐进舒服的圈椅之中,“忙好了?”
晋凋微笑点头。
“回临江后,便一直想着来看看你。奈何琐事缠身,抽不出空闲。”她弯了眉眼,轻拍着他的手。
“夫人严重了。”晋凋低低笑着,眼角眉梢柔如春风扶柳,“得知夫人回来的消息,却一直未迟迟上门拜访,是我的错才对。”
妇人逸出声轻叹,眸光微闪,“你这孩子自小便乖巧知礼,又岂会无故失约?”
“……”他薄唇微启,却终是缄口。
妇人见他此举,也不难察出他在想什么,只是内心酸涩,悄然为他心疼,“这六年来临江城的晋凋……怕不是你本人吧。”
晋凋一惊,面上笑容骤僵。
没错,这六年来晋家的当家人虽是挂他之名,但真正留于临江的,却是他的亲生大哥晋安!可是,这件事除了他与大哥之外,并无第三人知晓,夫人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妇人不再言语,只是满目疼惜的凝望着他。
对上这么双温柔的双眸,他怔怔然间回了神,继而苦笑,“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他声音轻飘,空沉寂寥亦似雾,静静氲满眼底。与阿镯重遇之时,她并未认出他。而回了临江后,他与大哥的身份便立即换了回来。
是以夫人并未见过以他之身份面世的大哥,又怎会撞破这桩偷天换日?
“你对镯儿用情至深,她流离在外,你又怎会独善其身?”妇人忍不住摩挲着他的头,眸中疼惜却愈显浓重。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心性如何她又怎会不清楚?诚然镯儿与他签下和离两不相干,但镯儿身似浮萍颠沛奔波,他又如何能坐享富贵?
镯儿的苦,他感同身受;可他的苦呢?又有谁人能知……
“小姐,今天不去铺里,不大好吧……”客栈内,兮缎担忧蹙眉,为兮镯捏着肩,“掌柜不是派人来传话,说是杜老板先前来找麻烦了吗?”
“怕的就是他不找麻烦。”既然杜老板能上门质问她,那定是铺中所出的杜记胭脂对他造成了威胁。兮镯唇畔噙笑,感觉着颈肩处酸疼紧绷的肌肉被一点点揉开。
“啊?婢子不明白。”听小姐这口气,似乎被找麻烦还是件好事。兮缎越听越糊涂了。
兮镯也不介意她的懵懂,只笑道:“你只要知道,脂粉铺的地契马上要到手了就行。”
正说着,华君铭推门而入,朗声道:“小兮今晚可有空闲?”
“君铭?”兮镯讶然,挥退了兮缎的伺候。平日的华君铭是日日来客栈寻她,只不过近几日却不知在忙什么,已有许久未曾见到他了。
“空闲到是有,怎的了?”
华君铭抚掌一笑,“有空闲便好。父亲知道你回来了,便在家中设宴,想邀你过府一叙。”
“嗯?”兮镯挑眉,却不知想到什么又扬唇轻笑,“华世伯倒还是这么客气。”
她招来兮缎附耳说了几句话,在华君铭疑惑的目光中出了房间。
“君铭,你且稍等片刻,容兮缎去铺中一趟。”登门拜访,自是少不了赠礼。她若空手去,怕是太不给华世伯面子了。
华君铭有些莫名的点头。
哪想兮缎出去没多久,却去而复返。兮镯见她两手空空,不由蹙眉,“兮缎?”
她让她去商铺取东西,怎么又回来了?
兮缎微微福身,轻声道:“刚才婢子在外头碰见夫人。夫人说,让您过去一趟。”
兮镯心头一跳,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娘找她?!
她独身一人来到兮夫人门前,屈指轻敲门扉。没过多久,门开了,她抬头,却撞进一双温柔含笑的清眸之中。
“阿镯?快进来。”晋凋侧身让她进房,声音虽清恬如昔,语气却难掩惊喜。自当日杏春楼一别,他与她又有好些时日未曾会面了。
兮镯下意识的蹙眉,明显对于他的存在格外不解。
——晋凋怎会在此?
她沉默着进房,兮夫人正坐在桌前,面色极为平静的望着她。
“娘。”兮镯回想到兮夫人找她一事,不由快步走近,忐忑道:“您……您找我啊……”
从兮夫人得知了兮府易主后,就一直对她爱理不睬,就连在客栈中偶遇也是装作不识。可现在,兮夫人却主动提及想见她……
——难道……难道是娘打算原谅她了?!
兮镯心中惶喜莫名,止不住想笑,却又得忍住。
她这副强忍欢喜的神色落在兮夫人眼底,让后者软了一直紧绷的眉眼。
——或许这些日子她确实是过分了些……
兮夫人暗自叹息,开口道:“你晚上可有要事?”
既然这孩子已知责任的重要懂得挽回,那她再给她脸色看,也未免显得不依不饶了些。
“啊……娘有事吩咐?”兮镯刚想说晚上要去华府一趟,但在接触到兮夫人渐渐柔和下来的眉眼时,却又瞬间改口。
虽然不去赴宴有点对不起君铭和华世伯,但如果娘能原谅她,那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她也甘之若素!
“那好。”兮夫人微微一笑,慢慢道:“既然这样,晚膳便同我们一同用吧。”
兮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胸中激动难平,一时竟让她觉得鼻尖酸涩难堪。
娘她……真的原谅她了……
“好!”她嗓音微微带颤,却努力使自己笑得更开心些,“我去吩咐厨房做几个好菜。”
天色慢慢变得暗沉了起来,客栈的大堂除兮镯外便再无一人,就连掌柜都清算好账目回房睡觉去了。
她执杯饮尽杯中清酒,精秀眉目却紧紧深蹙,仿佛从未舒展过。刚才那顿饭吃的并不是很愉快,席间兮夫人似乎又恢复成以往对她的冷淡,自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一句话。至于晋凋,她连正眼都懒得瞧,自然对他的几番寒暄视若无睹。
可是……
兮镯放于膝间的左手骤然收紧,又是一杯闷酒下肚。
——既然她能做到置若罔闻,那为什么晋凋被娘唤走,她会这么担心?
——为什么?!!!
桌上已空了好几个酒坛,她却毫不自知。愁酒入愁肠,又怎能消愁?
不知这么过了多久,楼间终于传来响动。虽然那脚步极为轻缓,但于此寂静堂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兮镯执杯的手一顿,继而望向楼梯口。
晋凋霜衣玉冠,身姿挺秀,慢慢步进大堂之中。烛火昏暗,缓缓漉过他含情似水的艳绝眉眼,愈显精致。他对上兮镯的沉沉双眸,不由怔住。
——阿……阿镯?
——她怎还未回房?
视线落在桌间数个空酒坛,他长眉微蹙,“喝酒伤身,你怎喝了这么多?”
“我娘找你说了什么?”兮镯完全无视他的关切,只自顾问出心中所想。
她并不知道自己等了他多久,但瞧着这堂中由高朋满座到打烊,想必不会少于三个时辰。
——有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阿镯,天色已晚,早些歇着吧。”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嘱咐道:“让兮缎熬些醒酒汤,清清肠胃。”
兮镯的面色骤冷,秀眉倒竖重拍桌案,怒喝道:“晋凋!”
他这一再的左顾而言其他,究竟是何意思!难不成,她还没资格知道他们谈的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