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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虽然没讨要到无双,但石诵羲吵着要在自己屋里也做菊花火锅吃,无双只得抽空采摘好花朵送过去。

进了他院子,一路草木高低相映,白梅暗吐,冷香幽幽。大门处几个小厮在围炉煮酒,剥花生聊天,并不拦路。她沿着小径往里走走,庭院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正纳闷之际,忽然听到若隐若现的调笑声。

拾阶而上,发现门口一滩水渍蜿蜒。

“有人吗?”她喊完才看见半遮半掩的屏风后面,石诵羲和两个丫环正光着身子洗澡狎昵。

撞见这幅春宫图,她呆了一瞬,立即转身,手忙脚乱把篮子放到旁边,急急退了出去。

“居士,请留步!”后头有人叫道。

石诵羲披了件衣服追出来,胸膛还光裸着,象牙一般白润,头发湿漉漉的。两个丫环也是衣衫不整,面色潮红,春色欲滴。

无双看了一眼,马上掉转目光,努力调整心跳,微恼道:“你快穿衣服吧,大冬天的不要拿身体开玩笑。”

“好,你等等我。”石诵羲一点都没有被人撞破的尴尬,反而嬉皮笑脸,站在那里由着丫环给自己穿戴。

穿好后,他走上前拉着无双的袖子:“居士,你今日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吧?”

无双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不必了,我回去吃素。羲少爷还有事吗?”

石诵羲挑着眼角,似笑非笑看着她,“好姐姐,你脸为什么这么红?不会是……”说着说着,他以身亲近,伸出手摸了摸她瘦削的肩头。

这个动作孟浪至极。无双毫不留情地狠狠拍了一掌,痛得石诵羲嗷地一声缩回去。

无双眉目凛然,正色道:“我不是你房间的丫头,放尊重点!”

说完转身就走。

石诵羲眼疾手快,冲过去挡在门口,不让她出去,还是嬉皮笑脸挑逗:“好姐姐,你这般的人物,相貌心思都是好的,为什么要吃斋念佛,多无趣啊!闺房不寂寞吗?”

“让开!”

“别这么凶嘛!你跟了我,虽然做不了正室,但我一定好好待你。改明儿我就求老太太把你指给我吧?”

无双面色发白,紧紧盯着他。她本来害怕他会来硬的,但见他面上并无猥琐,只有顽劣之色,稍稍放心了一点,但脸色依旧不好,愠怒道:“我就是因为立志不嫁,才做了在家居士!”

石诵羲满不在乎:“你哄谁呢?以为我不知道么?居士也能成亲啊。居士十戒说的是‘不邪淫’,又不是出家人的‘不淫’。”

无双烦躁道:“婺州盐课老爷要我去做姨太太,我都不肯。你家姨太太我就稀罕了?你快放了我出去!”

石诵羲悻悻然,收回手,踱回屋子,嘟囔道:“什么话嘛,难道我还比不上那个盐课老爷?”

无双本想立即就离开的,听他这么说,顿住了脚步,深深吸了两口气道:“不是你比不上。你比他自然好一万倍。只是,我跟你追求不一样。有一句很俗的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石诵羲登时冷笑两声,“容若词都是乱编的。哪个男人这么老实,他自己也做不到。”

无双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是人人都过着奢靡的生活。王孟英先生就不是这种人。”

石诵羲嗤笑,漫不经心调侃:“那个穷鬼!你看着吧,他如果有条件,肯定也是三妻四妾的。我是男人,还不了解么?”

无双勃然变色。她把怒气压了又压,最后还是没压住,咬牙切齿留下一句:“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王先生品性高洁,君子之风,岂是尔等下流之辈能比!”

她大怒离去。

回到房中,她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后悔自己怎么跟石家少爷吵架。那不过是一个十六、七的小孩。而且,在他成长的环境里,一夫多妻是天经地义的。他那么大了,房中有两个丫头伺候,跟她们发生性关系,正常得不得了。自己生个什么气呢!

忽而想到他不屑一顾地说王孟英是“穷鬼”,她的火忽地又提上来。石北涯尚且对王孟英客客气气的,他一个小屁孩居然如此不尊重人!

如此又怒又息,再息再怒,她觉得胃有点疼。

意识到自己为王孟英破了嗔戒,她赶紧收拾心情,净手点了三炷香,供在佛龛前,在蒲团坐下,念经来度自己犯下的罪孽。

“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译。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

在单调冗长的经文中,她完全平静下来。

当念到那句著名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她恍然想起自己这段遭遇,是否也是幻影?到底有没有真实存在过呢?

天色渐渐暗了。穿堂风呼呼地吹过耳边。内堂显得越发凄冷。她没有起身点灯,默默禅坐许久。暗蓝的暮色弥漫着,只有三点香火若隐若现。

直到天完全黑了,她才站起来,慢腾腾走到屋外。

没有吃晚饭,身体有些虚软。但她还是顺利在空地上寻到一块石头,坐下来,仰望无垠的点点繁星。

她想起现代时常有报道,天文台观测到一颗几万光年远的行星,因为距离太远了,它发出的光经历了几万年才到达地球,所以现在观测到的行星,是它几万年前的样子。

可以反过来想,我们地球发出的光线,自然也需要几万年才到达那颗行星上面的。如果我们有一个飞行器,能够超越光速,比光线还要早到达那个星球,岂不是就能观测到地球几万年前的样子了吗?

这样子,就很好理解爱因斯坦相对论了——如果人能够超光速,就能穿越时空。

自己是不是超越了两百光年的速度,来到了两百年前遇见王孟英呢?自己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她默默仰观宇宙之大,浩淼无边,自己很渺小,如沧海之一粟。

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发现有一个人影站在自己跟前,惊得心脏猛地一跳。仔细一瞧,竟是石诵羲。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惊问。

石诵羲笑了声,“来很久了,就看你在发呆呢。竟然一大活人站在面前,都看不到。”

无双抚了抚心口,站起来给他道万福。石诵羲顺势坐在她刚才的位置,学她的样子看天空,笑嘻嘻地问:“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她本来还在芥蒂下午的事情。

然而……或许是夜色太凄凉,或许是石诵羲年纪毕竟小,长得不像坏人,又或许是人心太寂寞……

她忽然有了一丝倾诉的欲望。

她挑了个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慢慢说:“我在想,如果有一架天文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月亮就好了。”

“啥啥望远镜?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打仗的时候将军常用的观察敌情的远目镜,不过,望远镜可以看得更远,能够看清楚月亮上的蟾宫桂树,连叶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真有,那可不得了,得献给万岁爷。”

无双嗤笑一下,不理他,继续说自己的:“你知道,为什么月亮比别的星星大吗?”

“为什么?”石诵羲顺着她的话问。不得不说,他当一名听众很合格。

“笨啊,因为月亮近,其他星星远。所以月亮看起来大。其实啊,她是最小的了。如果以后,望远镜连其他星星也能观察得清清楚楚,那就能知道几百万年前的事情了。”

“嘿,你净胡扯什么啊。”

“你压根就不明白。解释也解释不了。”

“好吧。我笨。但就算你能看到,那又如何?几百万年前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你又无法改变,看到看不到有区别吗?”

无双沉默了。

月色静谧,一地银光。草木在风中微微摇曳,似乎在寂寞地诉说着什么。

经过半晌的无言,无双忽然大声道:“说得好!”把石诵羲吓了一大跳。

无双笑得畅快:“连你都看清了,一切是无法改变的。”

所以,王孟英还是要娶一个姓徐的姑娘做老婆,他们会生育几个孩子,他们会恩恩爱爱。几年后,鸦片战争还是会爆发,霍乱还是要横行。她只是宇宙洪荒中的一名看客,什么都无法改变。

石诵羲摸摸头,“嘿,这就对了嘛。居士,瞧你整天一潭死水样。这世上,就该及时行乐,莫辜负了芳华,有酒当喝,有歌当唱。”他朝她挤眉弄眼。

无双没好气地瞪他,“又来了。我最后跟你说一遍,给我放尊重点。你再这样,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好好好,这么开不起玩笑,”石诵羲巴巴望着她,“不过,你刚才说那些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飘渺,好像做梦一样。就跟我梦中的月亮仙子一样。”

“你又来了!”

“我这下可不是玩笑,是认真的。你那样子,真的很像嫦娥,就要飞上天似的。”他一双亮晶晶的黑眸含着笑意,清澈见底。

无双心软了,真是孩子啊,说话都带着稚气。

石诵羲猛地一跃而起,蹦到她面前,“居士!”

他身上衣服飘来好闻的味道,应该是高贵的熏香。无双心如止水地凝视他,“恩?”

他一张俊脸忽然显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过了一会儿,嘟囔道:“下午,那个,是我错了。我向居士道歉,对不起。”

无双站起来,微微点头:“算了。我不跟小孩子计较。”

石诵羲立即不满:“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淡淡一笑,不甚在意:“好。天晚了,你快回屋吧。省得屋里人担心。”说完,自踏着一地月光,孤身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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