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向人间梅花几处(二上)
新语司监并不是那一种一见之下,就让人感觉到惊艳的女子,而是越看越显得耐看哪一类——说起来,是和张小菇见过的秋心,完全不一样的类型。新语三十岁上下的样子,用风韵犹存这个词儿形容,比较合适,她的脸显得有一些成熟,精明干练的样子,一看就有些难以接近,不过说话待人,却还是威严中带着一些亲和。在给罗余国商团的接风宴上,她坐在主座上,代表织造局来主持酒宴。在她的对面,就是罗邪王子,张小菇等人自然是坐在下手,听着新语司监和罗邪娴熟地谈论海外的一些事情。进出司的人走南闯北,见识多也是正常的,听说这位新语司监大人,还曾经单独出海过,只是她出海的经历,无人所知。
坐在这样的接风宴上,张小菇的地位实在有些尴尬,只是一面接着新语的话,一面回答一些罗邪王子提出的疑问,罗余国商团众人初次来到苏州,很多人还是第一次来到上国,自然满是新奇的目光。他们素来规矩没有此间的多,吃吃喝喝之间也十分喧闹,罗邪看不过去,让黑塔过去说了几句,一下子酒宴便变得安静了许多。新语司监端起酒杯,笑着说道:“诸位远来是客,不必太多顾忌,便当是在自家,小女子敬各位三杯。”
新语酒量很好,一连三杯,脸色不便,张小菇暗叹,自己怎么就没这么好的酒量呢?才喝了一点酒,脸色就有点红红的了。新语喝酒很不小家子气,很自然让众人大声喝彩了一声,气氛转眼重新活络了起来,新语又和罗邪王子说了几句话,便道:“既然张管事已经安排好了各位的行程,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反正商团前来买卖采购,总要半个月,谈生意的事情,没有必要这么急。”
张小菇微醺道:“苏州的夜市也是颇为有趣,罗邪王子若是不嫌疲惫,我等带着王子去夜市转一转如何?”
罗邪打了一个酒嗝,大大咧咧道:“正有此意。”
“光是饮酒无趣,黑塔——”罗邪王子唤了一声,笑着说道:“我这位侍卫兄弟,虽说是罗余国人,不过却曾经像一位中原来的剑师学习剑技。黑塔给你一碗酒,且来饮酒助兴!”
黑塔也是颇为豪爽,将那一大碗酒一口饮下,在众人喝彩下,离席拔剑。
黑塔别看是一个彪形大汉,舞起剑来却十分灵巧,张小菇不懂剑术,只觉得十分有意思,但是新语司监却看出一点门道来了,问道:“这似乎是月家剑术?”
月家是关中的一个颇有一些历史的家族,月家在官场声名不显,不过在老百姓中间可是很有名望,尤其是月家剑术,可是那些戏本中出场率很高的剑术了。只不过现在月家十分低调,很少有月家人出现,张小菇自然没有见识过,只不过新语司监显然是知道的。对于月家,罗余国来的罗邪显然是不怎么了解的,只说道:“这我倒是不怎么清楚,不过那位中原来的剑师,确实是一个月姓的中年人,只可惜后来因为水土不服,病逝在罗余国了,真是令人惋惜。”
“那看来是月家剑术无误了。”新语司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多了一丝光芒,口中继续说道,“月家剑术素来不外传,今后这位黑塔兄弟还是不要随意展现在人前的好,否则让月家人知道了,就有些不好办了。”
罗邪不知道那月家究竟是怎么样的家族,问道:“那月家这么霸道?”
“并非如此,只不过对于剑术传承,十分执着罢了。”新语司监解释道,“天下还有王法,他们固然不能杀了你们,但是给你们带来许多麻烦,是难免的,我们织造局夹在中间,也不好多说什么。”
既然新语司监都这么说了,罗邪当然只好接受意见,叫停了黑塔的表演,把他喊回来,然后道谢道:“多谢司监大人提醒。”
黑塔还不知道为什么叫他回来,挠了挠头,讪讪地笑了笑。
经过这个小插曲之后,接风宴的话题重新转回到生意上来,这时候张小菇终于能插上嘴了,说起来无非是罗余国商团前来采购的货物种类等等,还有一些商谈的时间,定好在某日某个时辰到某个时辰。这些话题多少有一些无聊,比如说黑塔,就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只好消灭自己眼前的食物。
看得出来,罗邪对于自己的这个侍卫,颇为敬重,没有那种颐指气使的感觉。
接风宴结束之后,已经是暮色降临,苏州的夜市,也是十分有趣,张小菇先回了一趟陈府中,陪着读书的三儿说了几句话,又去拜见了父亲,说了一下这两日在织造局中的情形。晚饭自是不用了,但当张小菇回来的时候,老夫人正在晚饭,便将张小菇叫了过去。于是张小菇将和父亲说过的话,重新和老夫人说了一遍。老人家难免有一些唠叨,又是回忆往昔,又是嘱咐张小菇要好好做事,然后听说张小菇要带着罗余国商团逛夜市的时候,笑着对她说道:“如此也是应该的,不过小菇你要切记,不可带去那些风月场所。”
张小菇苦笑道:“哪个男人不爱去哪些地方,反正是花他自己的银子。”
“你可不许跟着去,那地方乱。”老夫人告诫道。
张小菇连忙点头道:“这是自然的,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自己找去的。”
“你去吧,记得早一些回来,你们毕竟是姑娘家,还是带上两个府里的家丁吧?”老夫人开口说道。
张小菇婉拒了老夫人的好意:“不用了,老夫人,小菇毕竟是行织造局的事务,带着府里头大的家丁多少不合适,也显得对罗余国商团不信任。”
老夫人也点了点头,道:“这样也是,我也累了,你回来的时候,我大约也歇息了,你去看一看怜儿和月儿吧,她们可是很想念你呢。”
张小菇道:“知道了,老夫人。”
离开了陈府之后,张小菇又来到了织造局,召集两个属下整理了一些生意上的资料,虽说是一起逛夜市,不可能不趁机谈论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最好多推销一些货物。紧接着张小菇带着若雪和寒云来到了月阁酒楼,此时正是苏州城中最为热闹的时候,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比肩继踵。
罗邪和黑塔一同出行,其他人则是自己活动,那些仆从则要老老实实呆在酒楼里了。
张小菇和若雪寒云,再加上罗邪和黑塔,总共五个人,行走在苏州城的大街上,本来并不怎么明显,不过罗邪和黑塔都是罗余国人,看起来,自然和本地人有一些不同,不时引来一些目光注意。
行走在苏州城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上,两边随处可见游街艺人,茶楼酒肆,戏楼剧院,青楼楚馆,还有一些街边的摊贩和小吃茶点店面,红红灯笼高举,如同不夜城一般。苏州城本地的吃食,张小菇不怎么喜欢,不过这里的外地人很多,自然而然,也有许多外地的小吃店面。
罗邪生性好动,自然不会去什么戏楼,逛夜市的话,自然还是要一路吃过去,各种小吃特产,罗邪和黑塔也是觉得十分新鲜。在一家面店中,张小菇笑着说道:“听闻罗余国富饶无比,物产极多,不知道罗余国有什么特产呢?”
罗邪附庸风雅地摇了摇扇子,说道:“所谓物产嘛,自然是有一些的,只不过说来不怕姑娘笑话,上国人的商船来之前,罗余国却只不过坐拥着金山困死而已。”
所谓罗余国,应该是在南洋诸岛上,张小菇地理学得不好,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过想来是在热带地区。罗邪和黑塔,皮肤也是偏为黝黑一些,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本来回了一趟月阁酒楼的若雪走到张小菇旁边说道:“刚来路上听说有一个很有名的说话艺人,也在夜市搭台子表演,咱们不如去听听。”
若雪口中的说话艺人,大约是和说相声的差不多的职业,只不过也兼带着说书人的角色,朝廷对于这些人,都有一套管理,朝廷需要宣扬的一些故事,比如说忠义啊,比如说本朝代替前朝的故事啊,等等等等,不过民间也有专门给说话艺人写本子的落魄文人,他们大多数没有什么出路的寒酸学子出身,因此本子里难免就有许多愤世嫉俗之言,不过百姓也恰恰喜欢听这样的故事。
张小菇一听,也有些好奇,对罗邪说道:“罗邪王子意下如何?”
罗邪道:“去听听,我也有些好奇呢,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挺有名气的说话艺人。”
若雪点头道:“是呢,那可是苏州城最好的说书艺人。”
说书艺人的地位,甚至低于戏班子,不过因为贴近老百姓的缘故,其中有名气的,还是广为人知的。
说书艺人表演的地方,是在夜市的东面,也是这一条大街的东面,那里临街的空地上搭了一个台子,灯火通明,已经挤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张小菇和罗邪等人挤了过去,便看到那个木台子上,一个很长胡子,看起来样貌颇为滑稽的说话艺人,故意正襟危坐地坐在椅子上,却并未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