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人生长恨水长东（一上）
秋泽的小岛上，四面看去是看不到头的水洼和芦苇丛，天空已经看不到月亮和星星，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几声渔夫的号子，也不知道这大晚上的哪儿来的渔船。大堂前忽然又响起了爆竹声响，紧接着又有吹着喜乐的声音响起，晚上的气氛比起中午来，自是要热闹许多，宾客的数量也是多上许多，光说这大堂外的空地上，便聚集了上百人。
张小菇一路看过来的时候，甚至觉得，倘若那位守备大人性子狠一点，将这小岛上众贼一网打尽，整个苏州地界必定会太平许多。只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张小菇对于那位素未蒙面的苏州守备，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张小菇没能立刻见到玉面狐狸，她又在中午的位子上坐下来，接下来的喜宴，她也吃得有些兴味阑珊，也许是担心父亲张有的缘故，眼睛一直往门口看去。同桌的一个妇人以为她还是好奇新娘新郎什么时候出来，笑着说道：“还要等这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拜堂呢，你可不要急了。”
张小菇看了过去，说话的是一个很和气的大婶，至少和其他妇人来说，十分像是良家妇人的样子。
张小菇道：“多谢大婶提醒。”
水贼有水贼的一套规矩，在这里盘踞的水贼，渊源其实也很久了，滥觞应当起于前朝末年的动乱，这里被流民洗了一遍，又被前朝的官军洗了一遍，据说是血流成河，太湖的水都染红了。后来朝廷往各地迁徙了许多流民居住到这里来，和本地原住的剧本自然有很多矛盾，后来闹得不可收拾了，扯起造反打出旗号就是叛贼，没有打出旗号，小打小闹就是山贼水贼。到了现在，更是已经和官府都有了许多往来。
就比如这秋泽上的三股水匪，每一座水寨其实都已经经营了上百年之久，早已经和本地官面上的力量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如——抢劫太湖上商船得来的银两，总有一些会经过多人转手，最终来到苏州府知府大人的府中一样。
终于玉面狐狸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她穿得一身红色绸裙，头上戴上了许多珠翠首饰，看起来比往日更加美艳妖娆，也引得许多宾客频频注目。山贼水匪毕竟不同于良家子弟，言语轻佻自然必不可少，只不过这里是玉面狐狸的地盘，知道这位姑娘心狠手毒的自然不在少数，就算不知道的，也被前几日的事情震慑住。
玉面狐狸嫣然笑道：“众位稍等，请上司礼吧。”
今天是水寨寨主大喜的日子，司礼也是水寨中的老人，平日里也就是呆在水寨中闲极无聊，今日好容易有些事情做了，自然十分卖力。司礼走上大堂中间，宣布了几条规矩，紧接着便请上了新郎新娘。
新娘自然就是白狐狸，只是戴着红色的盖头，手指的指甲都涂上了艳丽的红色，格外妖娆。
有人在下头窃窃私语：不知道谁运气这般好，娶了这么一个婆娘。
很快谜底就揭晓了，张小菇终于重新看到了张有，张有因为腿脚不好，是一瘸一拐出来的，沉着脸，莫不作甚，属于一看就不对劲的表情。他这一出来，自然引来了更多的窃窃私语，人们纷纷打听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张小菇想要引起父亲的主意，也有些担心让其他水贼发现不妥。张有是被白狐狸牵着手，一路到了大堂的供桌前。
大堂里此时站的都是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只听司礼一声吆喝：“拜天地——”
张有肩膀抖了一下，往身旁看去。
一个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女儿便在大堂中看着。”
张有没有作声，只听司礼又道：“一拜天地——”
“等等！”
就在这时，一声厉喝将所有人的动作停了下来，众人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中年男子。
“王士依，你来干什么？”
玉面狐狸神情一冷，上前说道。
王士依面容一副决绝的表情，开口说道：“这天地——不能拜！”
“为什么？”玉面狐狸微不可察地给了周遭一个神色，冷冷问道。
王士依盯着玉面狐狸，道：“我们可以私下说，这喜事可以不用办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是那个人的话，你难道想要违抗吗？”王士依已经顾不得这是当着众人的面了，直截了当说道。玉面狐狸也怔了一下，冷笑道：“胡说什么，来人，把这厮乱棍打出去！”话音落下，立刻就有七八个彪形大汉从旁拿着棍子站了出来，也不多废话，直接就是棍子雨点似的往王士依身上砸去。新娘的眼睛被红盖头挡住了，不过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微微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
是夜，阴云渐起，遮掩了整个天空，没有半分月光，外头只有依靠火把和火堆来照亮。王士依愤怒地骂了两句，但声音越来越小，很快便消失在了远处。玉面狐狸浑然当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冷冷说道：“怎么，看着干什么，继续！”
就在司礼正要说话的时候，一支弩箭从大堂外直射而入！
夺！
一声闷响，钉在了供桌上，带着一串血花，张小菇忍不住惊叫起来。
这弩箭不偏不倚，径直穿过了新娘的肩膀，带着新娘钉在了供桌上，一声惨叫，新娘已经昏厥过去。张小菇猛然站起来，想要去护住同样站在供桌前的老爹，却发现玉面狐狸早已经让手下将张有和新娘围了起来，从侧门带走。喜宴之上见血光，众宾客自然纷纷站了起来，想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儿，一个小喽啰连滚带爬，惊慌失措地跑进来，高声喊道：“寨主……报……外边发下了很多官军的水船！”
“什么情况！”众人立刻吵闹了起来，谁也没有想到，近来没什么动作的官军，会突然出现在秋泽里，而且事先没有一点消息。野狗寨的苟道仁立刻喊道：“骚狐狸，是不是你勾结了官府？！”
玉面狐狸冷然说道：“这是我的老巢，要勾结也是先去灭了你们野狗寨！”
萧清连忙说道：“大家不要猜疑了，先探清楚情况再说。”
玉面狐狸也说道：“来人，继续去探，弄清楚情况再回报。”说着走到那个报信的水贼面前，低头看着他，沉声道：“胆子这么小，掌嘴！”
说完，也不管小喽啰如何了，朝手下问道：“谁发射的弩箭，抓到人没有？”
“已经自杀了。”
玉面狐狸眉毛一扬，笑了起来，她虽是女子，却也镇得住场面，对苟道仁和萧清说道：“今夜看来有一场好戏呢！”
张小菇身后，两个侍女扯了一下她的袖子，自然是让她跟着她们走。张小菇忧心自己的父亲，看了一眼霸气外露的玉面狐狸，还是顺从了那两个侍女的带领，悄悄从侧门退了出去。一路上那两个侍女也不说话，无论张小菇怎么询问——直到到了那个院子里，张小菇忽然发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很多全副武装的甲士，很像……很像是官军，她越发清楚，这里头肯定是有人在设局了。
在屋子里，张小菇很意外，见到了一个人。
白狐狸。
之所以说意外，是因为，白狐狸没有受伤。她本该有伤的，张小菇看得很清楚，应当伤得很严重，但是此时张小菇见到的白狐狸，身上非但一点伤痕都没有，而且穿着一身素衣，素颜。
“是不是很惊讶？”白狐狸喝了一口茶，悠悠说道，“那个新娘是替身。”
张小菇问道：“你们早就知道会有人偷袭？”
“差不多算是吧。”白狐狸说着，又对张小菇说道，“来，坐吧。”
“你看起来倒是很悠闲，我在大堂看到，有官军的船靠近。”张小菇说道。
“呵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白狐狸笑道，“你以为我们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那你们还……”
“姑娘。”白狐狸打断了张小菇的话，“看到外面那些人了吗？”
“怎么？”张小菇撩起裙子坐下来，问道。
白狐狸沉默了片刻，说道：“方才王士依那个家伙一定跑过去了吧？”
张小菇不认识白狐狸所说的那个人，但也知道是那个被玉面狐狸乱棍打出去的中年男子，于是点了点头。白狐狸又道：“原本的计划，是要趁着这机会，引来附近水寨的人，然后灭掉他们，以便控制整个秋泽。小岛上除了我们水寨的水贼，还藏了一支五百人的官军，真正的官军，我告诉你也无妨，这些官军都是从金陵来的。就是就在刚才，收到那边消息，说计划取消，王士依这才会去阻止，只不过……”
张小菇这才想起来，刚来到小岛的那个夜晚，在大堂后的那片空地上看到的官军士卒，心中不由有些忐忑，说道：“和我说这些作甚？”
白狐狸道：“因为，今夜会发生太多事情，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天亮。”
“嗯？这不是你们设下的局吗？”张小菇有些弄不明白了。
白狐狸笑着摇了摇头：“是我女儿啊，她的心气太高，我怕她终究要摔着。”
“放心吧。”张小菇想了想，还是安慰了一句。
“呵呵，过了明天，就没事了。”
白狐狸自言自语了一句，仿佛也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张小菇站起来，问道：“那你的女儿，究竟想要做什么？”
白狐狸笑了起来，她回答道：“她么……她要毁掉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