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谁道人间不自由(二上)
当天亮时,外头透进来的光线让张小菇恍然惊醒,已经是第二天了,外头纷纷攘攘的声响,张小菇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张小菇心中埋怨了两句怎么就睡过去了,从木榻上爬起来,走到梳妆台边,睁着惺忪的眼睛,看铜镜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正在这时候,两个侍女摸样的姑娘走进来,说道:“小姐命我们来给你梳妆打扮。”
张小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两个侍女便已经把张小菇推到了梳妆台,帮她整理起头发。张小菇小心翼翼打听了一下外边发生了什么事,侍女紧闭着嘴巴,除了偶尔应两声,什么话都不说。张小菇没有办法,只好等侍女将头发整理好,打来热水给他洗脸,上了香粉,换上衣裙。像牵线木偶一般,跟着出了屋子,外边张小菇一眼看去,许多水寨的人在忙碌。这虽说是秋泽的一个大水寨,里头不光是水贼,还有水贼的亲眷家属,老老小小许多人。
出了大门便是一座小木桥,十余步长,木桥其实是一条很长的走廊,用的那种很紧实的长条木板,两侧没有围栏。木桥周遭是长着许多水草的水潭,还有零零散散的芦苇丛,以及不多的几棵小树。应该说才刚刚天亮,东边微薄的云层遮挡不住全部日光,很亮堂,只是刮着风,张小菇觉得有点小冷。沿着小木桥往里走去,那里不经意间露出了半截屋顶,远远就可以听到鞭炮之类的声响。
过了木桥,转一个弯,就进了草丛里。这里的草丛中生长的野草都比张小菇还要高,还有一些灌木,不时会有小鸟从头上飞过。在草丛里绕了一绕,眼前豁然开朗,便是一个小村落一般,许多大大小小的土砖房子,还有些木棚子。只不过四处都十分热闹,很是喜庆的样子,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今天又来了许多人。从这里过去,穿过这个村落,再往右手边拐,就是张小菇刚来时见到的地方。
秋泽风光甚美,倘若不是因为这里盘踞着太多的水贼,也不定会是苏州城百姓踏青的好去处。只是在水贼的影响下,敢进入秋泽来的,大多是水贼的人,即使是打渔的渔夫也不例外。
前面两个带路的侍女,张小菇就见过一个,另外一个看起来更漂亮一下,言谈也更加有风范,张小菇一路上颇为留心。
“这是去哪儿?”
看着快到了当日张小菇夜探小岛时候,看到许多士卒的那片空地,张小菇心虚起来,终于忍不住问道。
一名侍女道:“小姐吩咐带你去见她。”
“你小姐?玉面狐狸?”张小菇问道。
那侍女应道:“自然是,你且跟着我们走,凡事不要多问。”
张小菇默然。张小菇跟着这两名侍女一路来到了那座大堂后头的宅院里,在这里已经是一副办喜事的景象,张小菇一路走来,可以看到很多地方都开始摆桌子,准备碗筷。远处还可以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在外边的院子里,一棵似乎是手植的松树下,张小菇看到了她要见的人,玉面狐狸就站在那里。
玉面狐狸看到张小菇来了,一身女装的样子,眼中光彩流转,很有几分当年那个人的模样,不由痴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转过来。她对着张小菇说道:“睡得可好?”
“你对我做了什么?”张小菇道。
玉面狐狸微笑道:“没什么,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今天还有很多好戏要看,不要太累了。”
张小菇说道:“你要我来做什么?”
“我娘要成亲了,你也来看着吧。”
说完,带着张小菇到了大堂。大堂里已经摆了好几桌,这里招待的是最要紧的客人,大堂上的供桌上,几个牌位前也摆上了上贡的饭菜,点上了香烛。此时大堂里已经坐上了许多人,大多是附近山寨水寨有头有脸的人物,张小菇被安排在了角落的一桌筵席,桌上围着的都是妇人,有大有小,就是不知道来历,在这里也很少有人会谈论自己的来历。
玉面狐狸则是在众人目光之下,坐到了最靠近供桌的那一席。等着轮流上菜的空当,玉面狐狸和同桌的几位交谈了几句,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不过即使是张小菇也看得出来,这位水寨狐狸眼中的寒芒——和她同桌的,最主要的还是同在秋泽中的另外两座水寨的人,野狗寨派来的是他们的二当家,名叫苟道仁,和他们水寨的名字很合衬,一副邋遢的样子,头发都纠缠在一起,好像几十年没有洗澡了,脏得吓人。
还有一个芦苇寨的狗头军师,名叫萧清。萧清这个人比起苟道仁就要潇洒许多,至少卖相上如此,看起来风流不拘,就差摇着扇子前来了。萧清年纪三十余岁,下巴上蓄着很短的胡须,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在道上人都说这位萧清笑里藏刀,背后杀人的本事,那是数一数二的。此时也是如此,萧清面带笑容,看着玉面狐狸前来落座,丝毫没有抱怨这位水寨寨主女儿来的太迟。
倒是那位野狗寨的二当家,苟道仁有些不满,讥讽道:“玉面狐狸莫不是刚刚从男人身下爬起来吧?这般迟缓,也难怪,要急着给你娘也找个男人。”
玉面狐狸冷冷说道:“不像你,连男人都做不了。”
这话立刻戳到了苟道仁的痛处,这位野狗寨二当家年轻时候风流成性,染上了些疾病,再也不能行男女之事,一直引为笑谈——而这位二当家也是只要听到有人谈起,也是立刻就拔刀相向的。现在这个场合又怎么会例外呢?听完玉面狐狸的嘲讽,苟道仁果然忍不住,猛然站了起来。一旁同桌的其他人立刻戒备地看过去,他这一站起来,整个大堂内的目光都立刻瞥了过来。
苟道仁脸色铁青道:“骚狐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面狐狸不冷不热道:“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苟道仁正要说话,却听身旁萧清微笑着劝道:“苟兄,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宜动刀,来,喝两杯酒,一笑泯恩仇嘛!”说着,给苟道仁和玉面狐狸同时倒上了酒,苟道仁却也没有继续发作,只是阴阳怪气道:“只怕这喜酒,也不好喝。”
玉面狐狸冷哼一声,道:“好不好喝,不是你苟道仁说了算的。”
萧清依旧笑咪咪地说道:“不妨事,不妨事,酒不好喝,换一杯就是了。”
苟道仁闷声坐下,冷笑着说道:“既然是喜宴,怎么不见新娘出场?新娘不出场,只怕洞房都不好闹。”
玉面狐狸道:“不劳二当家费心,我娘正在悉心打扮,待会拜天地的时候,你自然能见到。”
苟道仁又道:“哼哼,听闻水寨寨主至今已经克死了三任夫君,不知道今日这位,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萧清连忙笑道:“唉,苟兄,此言不可乱说,都是些山野村夫的胡言乱语。”
玉面狐狸倒是出奇地没有生气,只道:“只可惜某人想被女人克都克不了,哈哈。”
苟道仁说道:“蒙你吉言,总有一日……哼哼!”
说着盯了两眼玉面狐狸的胸口,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道:“都说这岛上两只骚狐狸,一只比一只漂亮,今天来看,你倒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玉面狐狸嘲讽道:“只可惜你也无福消受。”
“哦?莫非,传言中玉面狐狸不爱男人,爱女子的传闻是真的?”
啪!
玉面狐狸的手敲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酒菜都震了一下,她盯着苟道仁半晌,才又开口说道:“今日是我娘大喜的日子,便不和你这死狗计较。”
说着话的时候,远远的锣鼓声终于到了大堂外,舞龙的队伍过来了。按着本地的风俗,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走到大堂门外迎接舞龙。玉面狐狸等人也不例外,率先除了大堂。张小菇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外的时候,外边已经响起了新一轮的鞭炮声,十几个壮汉舞着很长的红龙,绕着大堂前的空地转了几圈,紧接着举龙头的人把龙空高高举起。他手中的竹竿是很长的,舞的时候只握着靠近龙头的那一端,等到这时候,才渐渐移到竹竿的末端,龙头也越抬越高。
主持喜宴的老头走了出来,高喊道:“神龙三叩首!”
“一!”龙头往下一低,又抬了起来。
“二!”
“三!”龙头低头的动作重复了两次之后,老头又接着喊道:“送龙——”话音落下之后,舞龙的队伍又将龙绕着空地转了一圈,然后往村子的方向去了——那里也摆了宴席,只不过坐的基本都是岛上的住户居民。
等舞龙又走了,大堂的宾客重新回到了屋子里头,玉面狐狸也是如此,到了这个时候,她没有立刻坐下来,手中端着一个酒杯,走到供桌前。大堂众人都知道这位要说话了,也都没有开始那种闹哄哄的场面。玉面狐狸首先将手上这杯酒倒在了供桌前,然后转过身,对众人说道:“大家都是道上的兄弟,客气的话不用多说吗,大家好酒好肉,都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