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何时飞花羡美人(二下)
张小菇轻声读了一遍,这应该是那玉面狐狸的手笔,一手十分精致的清秀小楷,这也让张小菇更加疑心这岛上水寨寨主母女的真实身份,她们绝不是传言中所说的那般,有看玉面狐狸和她的娘亲关系并不甚好,恐怕可能也并非是亲母女,内里的缘由,张小菇没有更多的细节知晓,也猜不出来。
江淮一带前段时间举起了叛旗,打打降降,也将本是本朝赋税重地的江淮,打成了流民四起的境地。此时朝廷又没有多少能力安置流民,赈济灾民,因此下旨让江淮一带的流民南下就食,南方官员要竭力安置。但哪儿有那么容易,谁也不愿背上这些包袱,本身连年劳役,赋税颇重,南方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再来些同槽争食的,肯定会闹出纷争。而这苏杭一带,也没能成为例外,这几年同样不安生,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是暗流涌动罢了。
别的不说,这数十年来,海盗就没有安生过,前些年,朝廷水师还算不是个架子,好歹能护得住内湖内河的安全,但这些年越发败坏,已经不止一次海盗长驱直入,进入太湖劫掠了。太湖本身也是盘踞了数股湖盗,与海盗互为奥援,说不定还有诸多勾结。百年来苏杭一带丝织业盛行,朝廷财政入不敷出,不得已要靠此间的丝绸布匹卖给海外商人,作为重要的收入来源,也因此让这一带的稻田改种桑树,以至于原本的鱼米之乡,还要依靠别地的粮食外运供给。
出了城外,乡野之中,大多早已经掌控在地方大族手中,官府势力难以触及。只是新近苏州守备却有意改变这一切。新任的苏州守备,唤作谭玉伦,年纪不过二十六岁,是内阁首辅沈阁老的得意门生,外放到这里做一府守备,以文臣出任军职,到如今吏治败坏的今天,不合规矩也无妨了——更何况世人眼中,这也不过是积攒资历罢了。只是谭玉伦文采风流,本人也确实有一番大抱负,一到苏州这地界来,便有意先消除此间的匪患。
但是事事知易行难,消除本地的匪患,说起来容易,一是好好安置北方南来的流民,一是重新使民间改桑为稻,使百姓能养活自己,一是练精兵一手招抚一手清剿——这些对策也不能说是有问题,他还在京师的时候,便是如此应对阁老的提问的,但是真正到了任上,谭玉伦才知道,做起来,可以说是处处掣肘。
本地的匪患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些山贼水匪,和本地大户关联勾结颇深,甚至官府之中,也有他们的眼线。而就算是守备府同样也是庸才遍地,谭玉伦苦心整顿之后,才能勉强正常运转。但即使是这样,谭玉伦的命令出了府城,依然是寸步难行。
风景依旧秀美,山川依旧青翠,苏州守备府的宅院之中,谭玉伦回到家中,正打算一洗身上的劳乏,却听到仆人在门口道:“大人,秋先生来了。”
“哦?”谭玉伦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让侍女退下去。
“快请进书房。”
潭府的书房布置地有些简陋,也许是因为谭玉伦来到苏州的时间还不算长,他也不是一个喜欢摆设的人。他来到自己的书房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让秋兄久等了。”谭玉伦上前拱手致歉道。
那人转过身来,微微笑道:“不妨事,谭大人事务繁忙,不嫌我打搅便好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临江府张小菇见过的秋平,秋心的表兄,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秋平温文儒雅,不似一般读书人,更何况他还是沈阁老最为倚重的幕僚,所以谭玉伦也不敢小觑。一个是沈阁老的得意门生,一个则是沈阁老常年奔走在外的得意幕僚,两人此刻坐在一起,自然是有些特别的话要说。
两人分主宾坐下之后,谭玉伦首先问道:“不知道秋兄此时造访,所为何事?”
“阁老有一封信,托我带给谭大人。”秋平微笑着说完,从身上取出了一个信封,放到了谭玉伦身前案上。谭玉伦接过信封,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先问道:“阁老还有什么话要秋兄带给本官么?”
秋平点了点头,应道:“确实如此,我此次前来拜访,也是因为这苏杭一带的局势恐有变化,阁老有些担忧,因此让我来提醒一下谭大人。”按着秋平所说,这里似乎还会出什么大乱子?谭玉伦问道:“什么意思?”秋平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谭大人要如何做,阁老信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过还有一些事情,恐怕还要我来知会大人一声。”
在沈阁老的心腹中,秋平素来是负责情报一事的,所以有些事情他知道谭玉伦不知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谭玉伦虽然有些奇怪,还是点了点头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要知会?”
秋平开口说道:“第一件事,是苏州一地的盗匪,并不简单,他们中的某些,和金陵城中的那位吴王,有很大的关系。”此话一说出来,谭玉伦神情一震,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连忙问道:“此话当真?”但随即想到秋平没有必要欺瞒他,也没有等秋平回答,谭玉伦便又皱起了眉头说道:“如此说来,也难怪吴王私蓄兵器铠甲了,想必还养着一支私兵,只是不知道藏在何处。苏杭一带是朝廷的赋税重地,想来他也早就在这里埋好钉子了,秋兄说此地恐怕会生变,莫非就是与此有关?”
秋平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说道:“此事不可声张。”
“本官明白。”谭玉伦点了点头,无论吴王有没有造反的意思,这些都不是他们所能够宣扬的。
秋平又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情,是一份名单。”说着秋平将另一封信送到了谭玉伦的手上,郑重说道:“这个名单,是此间有问题的官员名单,或者和海盗倭寇勾结,或者和吴王有联络往来,你要小心应对。阁老在江南的掌控,因为前次辞相,已经大为削弱,谭大人是最要紧的一步棋,千万要走好。”
谭玉伦将信封放在一起,依然没有立即拆看,说道:“这是自然。”
秋平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第三件事情,是阁老信上不方便说的,在今年,阁老要谭大人练出五千左右的精兵,以备不测。”
谭玉伦沉思了片刻,道:“江淮一地的乱事一定,便在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阁老控制住那里,如此一来,要监视长江以南,也就方便了许多。”
“正是这个意思,阁老要你一旦生变,能稳住局势,撑到援军到来。”
秋平说完,谭玉伦也明白了沈阁老在江南的大致安排,两人又说了几句,秋平便说要告辞了。谭玉伦当然没有留下他的理由,便亲自送到了潭府门外。就在这里,秋平对谭玉伦说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秋兄但讲无妨。”
秋平道:“我有一朋友一家迁往苏州路上,遇到了水匪劫持,大人若能相救,秋某感激不尽。”
谭玉伦惊讶道:“这是本官职责所在。”
秋平苦笑道:“不消多久,当有一少年前来求救,谭大人莫要说起我,只管听他所言吧。”说完朝谭玉伦拱了拱手,这就要告辞了。谭玉伦也将此事记下,秋平走得很急,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这位阁老的心腹幕僚素来行踪不定,说不定过几日便不在江南了。
潭府发生的事情,张小菇自然不可能知晓,她也不会知道,会有秋平知道她张家的行踪,还先一步向谭玉伦求救。此时她正面临着一个十分麻烦的问题,如何阻止自己的爹爹从贼——娶了水寨的寨主白狐狸,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那张家的污名算是洗不掉了,三儿科举之路也要彻底封死。张有不会不清楚其中关节所在,倘若没有办法,说不定会直接自尽,以免耽误了三儿的前程。
这也是张小菇十分着急的原因,明日就是喜宴,不,天亮之后便是喜宴了,必须在此之前找到父亲。
但是这又谈何容易,玉面狐狸将她软禁的院子看守很是严密,根本无处逃开。况且她也不熟悉岛上的地形,没有人带路,说不定转个圈又回到这里了。现在是下半夜,起了风,外边有些冷,张小菇关上了房门,又查看了一下屋子。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张小菇一看,原来是玉面狐狸的娘,白狐狸。
白狐狸一身红衣,看着张小菇笑道:“我说呢,看到你的女装,果然更像那个人了。”走到张小菇的面前,一只手轻轻拂过张小菇的脸,感慨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
张小菇说道:“夫人才是真的美人,任何女子都要失色呢。”
“真是会夸人,难怪一来就把缘儿的魂儿给勾去了。”白狐狸似笑非笑道。
听一个女人说一个女子被自己勾去了魂儿,这感觉还真是奇怪。
张小菇开口说道:“恭喜夫人今日大喜。”
白狐狸冷哼一声,道:“不用你来恭喜,明日可有一场好戏,你要好好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