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碧海青天夜夜心（一下）
冬天天黑得很早，也许是因为快到新年的缘故，街道上还是有很多人，那林林总总一排排的店铺，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走街串巷的小贩自然更加不怕寒冷，推着小车，或者担着担子，有卖糖葫芦的，有买木头做的小玩意儿的，也有停在某个热闹的地方，搭个小棚子烧烤肉食的，冒起的烟气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一个一个吃过去。过年前，成衣店，布匹店，年货店，还有各种点心瓜果店铺最为热闹。临江府中的水道中，行船也是来来往往，船夫一边撑着船，一边喊叫着什么。家家户户都已经打扫干净，许多玩闹的小孩跑来跑去，更添了几分童趣。
黄昏的阳光一点一点消失，世界重新归于黑夜，城墙上都看不见太阳的影子了，守城的士卒都是本地人，他们踩着时间来守城门，又踩着点儿回家去，基本上大明朝的内陆府城都是这个样子，士卒没有经过多少整训，甚至带着的刀都已经生锈了，穿着的皮甲都已经烂了，不过也就穿几个时辰的事，回家就换别的衣裳了，谁管这么多？临近年关，更是如此，就像今日，本来一个小队十人，只来了六个人，其余都各种理由推脱没来点卯。按着规矩，他们要在城门口的城墙上守着，等到戌时三刻，才能回家。
这么冷的天，又快过年了，谁能受得住？
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混的好的自然有门路偷奸耍滑，他们这几个也就只能苦熬着，混一口饭吃了。张陌便是其中的一个倒霉鬼，轮到这么一个天气，这么一个时辰当值，也算是他运气“好”到几点。身上的那把铁刀太沉了，张陌把它扔在地上，几个人窝在城墙的藏兵洞里，轮流一个人出去看着，但即使是这里，也是冷得出奇。但这个地方又生不了火，冷又能怎么样，忍着呗？
但是张陌有些忍不下去，他嘟囔着说道：“真是受不了了，赶明个真要辞了这里，种田去也好。”
一旁的老军笑道：“你就知足吧，如今没仗打，每天安安稳稳，神仙日子都比不过呢，你是不知道当年北边闹乱子，叛军攻城，那是死的人山人海。”
“谁说不是呢。”又一个老兄弟说道，“如今找个活干不容易，特别是在这府城里，别看这当兵的银钱少，可起码不至于受人欺负。要是没出路，去码头干些力气活，我听说都有被生生打死的呢！可死了也就死了，如今谁会为一个土包子出头？”
张陌叹息道：“我怎么就不知道呢，不过是抱怨两句罢了。”
“你要有关系有后台，不过来这里混饭吃，那倒是可以点个卯走人。”老军哈哈大笑道。
老军是这几人里年纪最长的，已经快五十岁了，之所以还没走人，无非是占着位置要钱，如今安平盛世，在这里当一个士卒也是轻松得很，本地的守备大人也没有要整顿训练的意思，总之一个字——“拖”呗！抱着这样的想法，得过且过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张陌叹了口气，都说如今盛世如何如何，怎么就越来越过得艰难呢？
就在众人说着闲话的时候，外边那个士卒忽然喊道：“看，那是什么！”
张陌连忙爬起来，一手抓过扔在地上的刀，只觉得冰凉的刀冻得他的手几乎失去了知觉。出了藏兵洞，张陌跟着外边人的眼睛，往天上看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只见黑色的夜空中，一个发着亮光的奇怪东西慢悠悠飞着，更奇怪的是，那东西下头还挂着一个长长的布条，布条上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发着亮光，组成了“漱石楼”三个大字。
咣当一声，刀掉在地上，张陌自言自语道：“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在飞？”
“漱石楼不是府城里那家卖文房四宝的吗？”
“要发出警报吗？”
“先看看吧！”张陌建议道，他虽然也很受震动，不过心知还不至于弄得那么紧张。城墙上，和他们一起巡逻的士卒也都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呆呆看着天空中飞舞的那个东西，即使很多年之后，也还是印象深刻。
府城的万千灯火，都要在她的面前黯然失色了。
与此同时，知府大人薛简也被仆人叫醒，披着衣裳，满脸不悦地出了房门。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薛简不悦道。
仆从惊慌失措道：“大……大人，天有异象！”
“异象？能有什么异象？”薛简素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狠狠训斥了那个仆从几句，便来到了庭院中。不过即使是他，抬头看到了那一片黑暗中的亮光，都不禁有些惊异起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为防万一，还是召集了衙门里的衙役去查探。特别是上头还写着“漱石楼”三个字，没等到消息，他也睡不着，只好来到屋子里，重新点了火炉，披着衣衫读书。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陆班头来匆匆跑过来，对薛简说道：“弄清楚了，是漱石楼放出去的东西。”
“什么东西？”薛简问道。
“一个大孔明灯，不过有点不同。”
“有什么不同？”薛简皱了皱眉头，问道。
“他们说，那孔明灯上，带着一条狗和一头猪，等几个时辰便能落下来。”
薛简说道：“真是胡闹！”正要再说两句，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能带上猪狗，那岂非人也能带上天去？”
漱石楼上，秋心苦笑道：“小菇啊小菇，这样一弄，恐怕整个江南都要知道我们了。刚才知府大人命人来询问了，恐怕还要你去解释一下，不然我真有些说不清楚。”
漱石楼上，一手操办这一切的张小菇正悠闲地陪着秋心看热闹，柳兴初刚刚也来过一趟了，张小菇倒是没有隐瞒，将那个类似于热气球的东西解释了一遍。其实很简答的原理，只是做起来破费些功夫，因为是在夜里，要让所有人都看得清字，张小菇弄了一块很薄的木板，上面按笔画钉着许多个小灯笼，等放飞的时候，就都点起来，两边都有，就算一两盏灯灭掉了，下面的人也还是能看得清是什么字。
所有人都被张小菇的奇思妙想惊呆了，就连知道一点内情的秋心也不例外。
“世间的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张小菇笑着说道。
秋心点了点头：“是啊，谁又能知道，把孔明灯做大了，做结实了，还能带人飞上天去。”
“呵呵，运气好罢了。”
漱石楼下，临着街道的地方，是一个小台子，这里就是那个飞上天的东西起飞的地方，围观的人群还没有散去，所有人都在讨论那个“孔明灯”上的狗和猪能不能顺利活下来，这大约是今夜所有人最关心的动物了。漱石楼的伙计们也是十分高兴，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这样一来，今年琉璃坊的风头，算是彻底被漱石楼盖过去了，虽然没有多少实际的意义，不过让张小菇的秋心姐姐高兴，就是一件大好事。对于伙计们来说也是如此，这意味着年终发的红包又能多几两银子了。
趁着这时候，秋心对张小菇说道：“大年三十，我便和你们一起过吧。”
“不是要宴请漱石楼的那些老人吗？”
“对啊，之后我去你的院子，咱们一起守岁吧。”
张小菇自然求之不得，笑道：“那自然最好，我娘可是很惦记着秋心姐姐去看她呢。”
“替我跟伯母说声抱歉啦，这几天都没有空闲去看望。”秋心笑着说道。
“哪里的事，我要这么说了，娘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张小菇夸张地做了一个用拳头打自己的腿地动作，紧接着又说道，“要买的年货我还没有去买呢，这几天太忙了。”
“不用急，我给你放个假，明天我们一起去逛一逛，把该买的都买了，各种吃食，新衣裳，都一起买好。”秋心是一个很大方的人，事情就是如此奇妙，脾气和得来的话，即使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也很快能成为十分亲密的老朋友。张小菇也许性子里就没有什么上下之分，说话也常常直来直去，又不像普通人家的那些姑娘，忌讳这个，忌讳那个，很合秋心的胃口。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让秋姐姐要破费了。”
“唉唉，那算什么，你帮我气了气柳兴初，让他白费了一番功夫，我谢你还来不及呢。”秋心说道。
“姐姐这几日还有什么安排么？”
“哈哈，估计应付官府的盘问都要些功夫呢！”
“让姐姐为难了。”
“没事没事，小事一桩，把这个东西献给朝廷，说不定还能给咱们漱石楼换回些东西呢！”秋心对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张小菇想了想，又和秋心谈了一会儿账目的事情，便告辞回到了自家院子。
三儿正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天上。
张小菇嘴角一弯，走过去，手指在他的头上一敲，笑道：“看什么呢，我的好弟弟！”
三儿摸着头，傻笑道：“二姐，你真厉害！”
“才知道你二姐厉害呀。”张小菇哼哼道，“站外边不冷么，快跟我进来，别看啦。”
三儿跟着张小菇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二姐，你是怎么想到的呢，我怎么就想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