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何以人间痴情老(二下)
十二月初十,天晴,忌出行。
这一日,知府薛简升堂审理刘德控诉张家一案,在前往官衙之前,秋心却突然找到张小菇,要她“点到为止”,张小菇虽然不知道秋心为什么会突然跟她说这个,不过看着秋心的面子,还是点着头答应了。事实上他本身也希望这件事情就这样快点了结掉,对于刘家,张小菇心中虽恨,却也只是恨刘德那个铁公鸡,无耻之徒而已。
所有人都希望这个案子快点了解,于是薛简一开堂,案子便以大家都没有想到的速度迅速结束了,唯二的不同便是,一者郑小官突然……或者说按照安排的反戈一击,站在张小菇一边,推翻了自己的证词。不过郑小官作伪证的罪责,也换了了十几板子,他的脾气有些倔强,打断了张小菇向薛简求情。
一者刘兴文突然和他的好友沈文儒来到公堂之上,说了一大通孝义的话,说的知府薛简竟然哑口无言,再加上沈文儒也算是同僚之子,也要给一些面子,将原本要出处罚刘德的刑罚改成了赔偿张家一些银两。
刘德已经在前面被折腾的精神衰弱了,见自己儿子一来,立刻就免去了处罚,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于是如同闹剧一般,所有人都等待了很久的审案,就这样草草了结了。
刘兴武搀扶着刘德,这个乡下小地主这几天可是被折腾得有点惨,四处跑来跑去,终究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刘兴文则和沈文儒站在一起,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之后,刘兴文走到张小菇的面前,低声道:“多谢。”
“和我说什么谢谢?要说也是我说才是。”张小菇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想特意和刘家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刘兴文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自已也要小心。”
“我会的。”
普普通通的对话,却透着些别样的感觉,张小菇心中觉得有些别扭。大堂上有些话不方便说,等结束之后,张小菇和同来的秋心回了漱石楼之后,琉璃坊的老板柳兴初突然造访,请张小菇过去一叙。对于柳兴初,张小菇映像还是很好的,便应承了,说下午便去。
午饭张小菇是请来秋心,在自己那个小院子里一起吃的,像这样的家宴,张小菇家原本在红石村的时候,也少这么做。两人说起了今年漱石楼的生意,下半年漱石楼赚的钱显然是越来越多,发展也越来越快,秋心说她有意往临近的府城也开一家漱石楼分店了。盘算下来,也就是明年的事情。
这之后,张小菇便步行,过了漱石楼旁边的街道,来到了对面的琉璃坊。
柳兴初亲自来迎接,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对张小菇说道:“有一位朋友,想见一见你。”
“谁?”
答案并不让张小菇觉得意外,刘兴文穿着一件素布长衫,神情淡然,煎茶。柳兴初悄然离开,张小菇走到刘兴文的面前,十分自然地接过来刘兴文送上的一杯茶。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刘兴文终于打破沉默,开口说道:“这一次,是家父的错,也是我的错。”
“不敢。”张小菇神情也突然冷下来,“多谢刘公子提醒。”
“张家小娘子……何必如此生分?”
“你可知道,若不是……我张家今日便已经家毁人亡了。”张小菇盯着刘兴文的眼睛,慢慢说道,“我错了,我实在低估了一个人的贪婪,这世上为了权势富贵,父子尚且可以自相残杀,更何况不过是同村的张家。你不用向我道歉,这世道本来就是如此,更何况你还帮过我。”
刘兴文苦笑道:“这么说,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家父,不知道以后,张姑娘做什么打算呢?”
张小菇看着他:“自然是继续留在漱石楼。”
“这里恐怕不是久留之地。”刘兴文劝告道。
“为何?”
“三儿明年也该科举了,三儿倘若留在临江府童试和乡试,恐怕有些吃亏。”刘兴文的说法并没有什么错,张小菇关心三儿的将来,对于这个时代的科举制度也是好好了解了一下。经过了本朝太祖皇帝和后来几朝的改革,如今的科举制度和张小菇记忆中的,可是有许多不同。比如说,必须要十四岁才可以参加童试获得科举资格,而且童试和乡试在同一年举行,只是一场在夏天,一场在秋天,所以一般读书人都会一同准备。而童试的考试,每一府的题目都不同,只限定出线的人数,所以越在考生竞争激烈的地方,越是吃亏。而江西一地素来是科举大省,临江府更是其中佼佼者。
三儿于科举一途的进身,是张家长辈最关心的一件事情,也正是因此,明年搬家到苏杭一带的打算才一直没有放弃。苏杭一带过去也是科举极为发达的地方,但是百年来商业气氛浓厚,聪明之士很多都去行商海贸,近年来,反倒没落了。
张小菇对此心知肚明,也没反驳他:“将来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刘兴文一直低着头,饮了一口茶,过了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明年秋天,我也要参加乡试了。”
张小菇道:“刘公子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但愿如此吧。”刘兴文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不由得起了一阵厌烦,不知道是厌烦这对话的气氛,还是厌烦自己的语气,又接着说道,“若是乡试中举,我便直接进京,准备后年的会试了。”
“他日,总有再见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张小菇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是啊——”刘兴文不想再继续这无意义的对话了,站起身,端起一杯茶,“不如以茶代酒,算是告别吧。”
“好。”张小菇微笑道。
这是十二月最普通的一天,十二月初十,街道上往来的人还是熙熙攘攘,临江府距离省城很近,又靠着水道,往来的商货很多,也很有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张小菇离开了琉璃坊,刚到大街上的时候,就见到一队舞狮子的过去,似乎是哪家老人家在做寿,张灯结彩。张小菇回到漱石楼的时候,秋心找到她,将一封信交到了她的手上。
“是郑小官的信,我给了他一些盘缠,让他离开本地了。”秋心对张小菇说道,“不然以后恐怕会有人做些阴暗的勾当。”
张小菇又谢了谢秋心,等回到自己的房间,便打开了信。
郑小官不会写字,是他口述,请一个落魄秀才帮忙代笔的。
“……
我郑小官,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人物,也许一辈子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能够认识张姑娘,是我最开心的一件事情。请保重身体。”
落款是郑小官自己写的,歪歪曲曲的三个字。
张小菇心中一阵怅然,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情,秋心走过来宽慰她道:“妹妹别想太多,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而且皆大欢喜,不是么?”
张小菇苦笑道:“但愿吧。”
“妹妹……”秋心突然沉吟了一下,问道,“小菇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嗯?秋姐姐怎么也这么问?”张小菇低下头。
秋心一阵叹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若是不出意外,我也快回京城了。”
“啊?”张小菇惊讶道,“会京师?”
秋心说道:“我的表兄,你也见过,他来这一趟,告诉我娘亲身染重疾,我必须回去。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因为你终究还是要走的。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漱石楼的水也很深啊,你本身没有什么根基,我在的时候,倒没什么,我一走,你就有点不好自处了。我秋家也算是大明朝一等一的富商之家,更何况……唉,不说这个了,反正在这拖到明年再说。”
“过了年,就好了。”
“是啊,过了年就好了。”秋心转过身,那是琉璃坊的方向。
郑小官离开府城了,刘兴文闭门读书,不问外事,一心准备明年的乡试,张家也算是彻底和刘家势同水火了,刘德早早就搬东西回到了红石村当他的铁公鸡,只是当地对于他的评论又多了许多鄙薄的成分。刘德的长子刘兴武却还大大咧咧地呆在府城,天天四处闲逛,他读书是个废柴,也懒散惯了。
年下过节前,张小菇也忙碌了许多,在漱石楼当管事,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时间匆匆过去,到了十二月二十三,官府首先开始放假,十二月二十四,漱石楼也开始大放假,很多从京城或者别的地方来的管事账房等,都还呆在漱石楼过年,只有近的几个坐船回家去。
不过漱石楼虽然放假了,不过还是有多付工钱留了一些伙计加班,毕竟过年的时候生意也会不错。过小年那一天,张小菇找到秋心说,她前断时间找作坊做的那个东西已经做好了,就等一个好时候,给漱石楼好好宣传一下。秋心自然十分惊异,对于张小菇一直在用空闲时间做的东西,她也是知道的,但到底能不能成,秋心也感觉有些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