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一夜冬来又小雪(二上)
通判起身念道:“红石村刘德,讼红石村张氏三罪,其一,强迫刘家签下借款凭证,其二,纵人打伤刘家长子刘兴武,其三,不照约定归还欠款。”这几条念完,薛简在上头喝问道:“此事张家娘子你有何话可说?”
张小菇惊疑不定,只是脸上却无表情,只是躬身说道:“薛大人,这指责简直颠倒黑白,试问我不过一弱女子,又如何强迫刘家诸位,签订借款凭证,又拒不还借银?又如何纵人打伤这位刘家大公子?”
薛简道:“你看这一份凭证。”
一个衙役从上接过一纸证明,用一个盘子托着,送到张小菇的面前。
张小菇翻开一看,顿时愤怒异常,这分明就不是原来的凭证,但上面却是有自己的签名,显然那天就已经做过手脚了,可恨自己当日没有察觉。张小菇转过头去,盯着刘德看了一眼,见他目光躲闪,便回头道:“大人,民女看完了。”
“上面的签名可是你的?”
张小菇镇定道:“并非民女的。”
刘德在一边冷声说道:“若说不是你的笔迹,张姑娘可以写几个字对照,大人英明,一看便知。”
张小菇却反问道:“刘德,我问你,当日凭证上是说,若是未能还钱,则用张家田亩抵押,还是未能按期还钱,则用张家田产抵押?”
刘德应道:“自然是未能按期还钱,则用田产抵押,借款拖延一月归还。可一月时间已经过去,三千两银子何在?”
张小菇知道自己此时断然不能失了分寸,身后,秋心一言不发,但是她的在场,显然让张小菇有了更多说话的机会——否则薛简性情再温和,也不能放张小菇一个女子在这里问来问去。要怎么办?刘家显然当日就已经设好了套,只等现在把扣子扎起来,然后动手了——可是,张小菇还是不敢相信,刘家竟不仅仅只是想要张家红石村的那些土地,要的是毁了张家。好吧,现在相信了,扔掉侥幸,张小菇知道,这一次真的要你死我活。
来到这个世界,张小菇还没怕过谁呢!
张小菇迅速分析了一下情况,坐在堂上的那位薛简大人,看情形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倾向,没有倾向就是好的倾向。刘德敢来告张家,肯定有所依仗,依仗是什么,张小菇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地,衙门里肯定有人是和刘德一伙的。
张小菇思索片刻,不回答刘德,径直向薛简知府说道:“大人,又不知这位公子为何在此?”
张小菇说的是刘兴武。
刘兴武眉毛微微动了动,还是瘫倒在地上装死,刘德却像是一个泼妇盯着张小菇说道:“毒蝎妇人,我儿不过与你的父亲有过几句口角,等你在府城得了势,却命人截住我儿打了一顿。”
张小菇冷冷道:“有何证据?”
“我有人证,便是你派出来的人。”刘德高声说道。
要是一般时候,薛简也该拍一拍惊堂木,然后说一声肃静,或者还要斥责两句当这里是菜市场之类的,但今日薛简却有些奇怪,老神在在的样子,只是等刘德说了那句,才慢慢悠悠说道:“带人上堂。”
差役显然比他们的老爷更加积极,没过多久,便带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郑小官,是你?”
竟然是张小菇认识的人,还是那个惠众堂的小学徒。
张小菇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来,这分明不是一个刘德能做出来的事情,想到这些,是因为,今日薛简的态度,太奇怪了。刘德不过是一个乡下土财主,有了那点田产,没那么大胆子惹上官府,靠着假讼来谋夺钱财,内里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什么原因,自己一家不过也是红石村的小老百姓,自己在来到府城之前,更加也只是一个小村姑,谁会跟自己过不去,跟张家过不去。
张小菇之所以不安,是因为她所能想起来的唯一理由,是许多年前,张家败亡,那场险恶无比的风波。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张小菇也依稀从陈氏或者张有偶尔的言语中,察觉到当日的恐怖——菜市场上,数十个人头落地,鲜血染红了那一片土地。至今他们的坟地还在某座荒山上,不允许任何人去祭拜。
每一年张家祭拜先人,都是偷偷摸摸,张有虽然满心愤怒,但也不可奈何——当年张有的爷爷甚至不让张有读书,以免张有踏上仕途,重演当日的悲剧。
难道事隔那么多年,余波还未了结?
张小菇心中固然想的很多,神情却还是十分镇定,郑小官走进大堂来的时候,自然也看到了张小菇,现实一怔,然后低下了头。
“堂下何人?”
“小人……姓郑,唤作郑小官。”
“你可知道,唤你上堂,所为何事?”薛简又问道。
郑小官显然没见过大场面,肩膀有些发抖,颤颤巍巍说道:“知道……知道。”
薛简又道:“将你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
张晓管躬身应道:“是,大人,刘大公子身上的伤,是小人和几个弟兄打的。”
“为何出手伤人?”薛简又问道。
“因为……因为……”
“说!”一声厉喝,郑小官胆子其实不大,被这一喝,便吓了一跳,只是令人意外的是,这一声却是通判喊出来的。
薛简似有深意地看了通判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甚至闭上了眼睛,慢悠悠道:“不急,不急,时间还早。”
郑小官咬了咬牙,看着张小菇,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感。
“回禀大人。”郑小官下定决心,沉声说道,“小人之所以去围攻刘家大公子,是因为,小人对那位张家小娘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有打算,百般讨好……”说到这里,郑小官低下头,不敢去看张小菇的眼睛,声音越来越低,接着说道:“因为听那位张家小娘子撺掇,便去寻人,趁着刘大公子单独一人的时候,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张家小娘子说,未免后患,还要小人……寻机会,去给那刘德嘴里灌下……”
“灌下什么?”薛简不咸不淡地问道。
郑小官低头,犹豫了半天,才说道:“一杯茶。”
“一杯茶?”
“在那一杯茶里,有张家小娘子交给我的,一包毒药。”说完这句话,郑小官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倒在地上,竟哭嚎起来。
张小菇木然站立在旁,这不是小罪名,她已经完全确定,这是早已经设计好的阴谋,否则不会连郑小官对她的朦胧感情,都调查地这么清楚,还利用了起来——这个么说来,很可能当日郑小官偷偷报信,让张小菇下定决定把母亲陈氏带出去,也已经被郑小官的师父知晓了。
头绪越理越乱,毕竟是全然被动,张小菇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肯定还有后续。
果然,张小菇没有等待多久,薛简便在上头问道:“可有证据?”
郑小官应道:“有。”
“呈上来!”
却是一方手帕。
张小菇脸色铁青,她已经认出来那是自己的手帕,曾经以为丢失了,却不想在郑小官的手中,是他偷偷拿去了。
薛简看过之后,问道:“这可是你的,张氏?”
张小菇知道那手帕上有自己给自己绣的一个歪歪曲曲的“小菇”二字,自己若是决绝否认的话,也应该能否认……张小菇冷笑道:“荒唐,这手帕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竟然也能作为证据?大人英明,请容民女问他一些问题。”
“问吧!”薛简的回答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位大人果然倾向其实是在自己这边的,否则直接开始断案便可以了,她张小菇人微言轻,堂堂知府大人完全不必如此啊……张小菇躬身行礼,然后走到郑小官的面前。
正小姑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小菇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必定有所顾虑。”
这句话说出来,郑小官的眉眼间动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她。张小菇站直了身子,神情变得冷淡起来,问道:“郑小哥,我问你,是我撺掇你去对付刘家的人?”
“是。”郑小官仿佛死人一般,一动不动,回答张小菇的话,却是很快。
张小菇又问道:“你带了几个人去围攻刘大公子?”
“两……两个,分别是……”郑小官还要继续说,却被张小菇打断。张小菇问道:“那两个人是什么身份?”
“都是惠众堂的学徒。”
张小菇盯着他:“惠众堂的学徒?你也不过是惠众堂的学徒,而且素来……木讷少言,谁会听你地话,和你去动手打人,行不法之事?”
“乃是我素来的好友。”
“多大年龄?”张小菇追问道。
“一个十八,一个二十。”
“那么说,都是和你一样,从小在惠众堂长大?”
“没错。”
张小菇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来,对薛简说道:“大人,郑小官信口污蔑民女,红石村众人皆知,刘兴武自幼习练武艺,就在今年十月,刘兴武与红石村五六个青壮斗殴,结果身上丝毫无伤,反倒是那些青壮被打伤——这件事情,红石村诸多人可以作证。现在这三人都是惠众堂学徒,身形瘦小,如何是刘兴武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