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一夜冬来又小雪(一上)
如此过去一月有余,便已经接近年关,张小菇也越来越适应在漱石楼当管事的日子。漱石楼可以说是整个大明朝数一数二的买卖文房四宝的大商家,可谓是资金雄厚,只是开在本省的分店,却只有三家,临江府城的这家便是其中之一。整个府城的文房四宝买卖,有六成都是或者直接买自漱石楼,或者从漱石楼出的货四散零售。
这一月间,一切无事,张小菇的父亲伤也渐好了,张小菇接他来了府城,既然一家都在府城了,再在漱石楼住就有些不方便。漱石楼边上有一些院子,是漱石楼的地产,但一直租出给别人,张小菇怎么说也是自家人,自然有一些优惠。于是就在漱石楼后头寻了一个小院子,小院子里几间屋子,打扫一下住了进去,每月的租金直接从张小菇的工钱里扣。
唯一不顺遂的,就是陈氏的病了,名医岳钟的到来,并没有让陈氏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反倒是确诊了陈氏身上的病难以治愈,是一种十分偏的顽疾,已入肺腑。虽说开了药方,却也名言,不一定能痊愈,只能说熬过这个冬天。陈氏十分豁达,反倒劝了张小菇和三儿很久。老实说来,陈氏的病,张有被打伤后腿脚不便,张小菇帮他寻了一个看门打扫的活儿,只是这让张有心中更加苦闷了,每日都要喝许多酒。
且说那抽调民夫运送南方巨木,前往北方京师的事情,已经闹开了,整个江南,抽调的百姓多达十万之数,从岭南一路走水道运河,到京师,沿途耗费极大,死伤也是难免。临江府也算是沿途之列,只是抽调的百姓也不似别处那么多,震动不大,只听闻有几日河道之上铺天盖地的大船,接连通过。
来到府城的天使也已经赶往别处,张家在红石村的那些田产,算是给了刘家占了便宜,张有心中虽然不愿,但原本商量的,便是要离开这里,往苏杭一带去,索性也就不管了。
张小菇也渐渐开始融入漱石楼之中,开始知道,这秋心前来开创的店铺现在也不是铁板一块,秋心原本也是京师人,而且算是被排挤到这里来的,秋家也算是河北一带大商人,但秋心能得到的帮助并不多,因为他不仅是庶出,而且父亲犯了错,被罚没了家财,秋心只能只身来到这临江府来开拓,以期能让漱石楼在江南之地,甚至继续往南到岭南都打开局面。
这这里,漱石楼直面的竞争对手有两家,一家是宏兴书坊,这是贩卖书籍的店铺,但是也兼营文房四宝,一家是专营笔墨纸砚的新月楼,两家一起,和漱石楼的每年利润相当。
张小菇自然知道,自己要继续维持家中生计,赚更多的钱,也就要帮漱石楼打击另外两家竞争对手,成为东南一地的垄断者。这个目标有些遥远,特别是对于还局限在临江府一地的漱石楼分店而言。
漱石楼在东南的分店,就以秋心经营的这家,表现最好。
在这段时间里,张小菇也是透过漱石楼的生意接洽,学到了很多,她本身就比常人多出了数百年的见识,如果营销,也很有一些新奇但有趣的方法。
就这样,日子不知不觉到了十二月初三。
这一日天气晴朗,只是冬天的清寒,即使是阳光也不能完全驱散,张小菇下了漱石楼,她受命去和临江府的几个小商人谈生意,刚上马车的时候,却忽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熟人的影子。刘兴文看起来有些着急,他急匆匆走到张小菇马车不远处,拱手道:“张……张家小娘子,能否谈一谈?”
“什么事呢?”张小菇有些意外,单手撩开帘子。
刘兴文咳嗽了一声,说道:“一些琐事,看过这封信姑娘就明白了。”刘兴文见张小菇没有单独和他谈地意思,只好退而求其次,将一封信递了过去。
刘兴文毕竟也是刘家的人,和张小菇的关系不算很好,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告诉离开。张小菇不明所以,没有立即打开信封,叫车夫赶着马车去谈生意的地点了。所谓谈生意,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都是老客户什么的了。更主要,还是吃一顿饭,联络下感情。
等回到漱石楼,张小菇才抽空打开了信封。
信封上的字迹,很是工整,比起张小菇自己写的字起码要好个千八百里,张小菇心中想道,随即又晃了晃脑袋,自己又想到哪里去了啊。细细看了上面的内容,却是皱起了眉头,刘兴文要和她说的事情果然有些麻烦——不由暗自怒道:“那老家伙真是打算不死不休了么?”
张小菇口中的那老家伙,自然就是刘家那只铁公鸡,刘兴文的老爹,刘德。
刘兴文在信上告诉她,刘德在那一张借钱的抵押凭证上做了手脚——本来张小菇借地那一笔钱,没有归还的话,就用那些良田抵押,便做了结。但刘德做了一翻手脚之后,竟打算上告官府,说那一份凭证上说,如果张小菇没有按期归还借银,不仅那些田常归刘家所有,还要再清还所有借银。张小菇原本还以为那桩事情已经过去了,若没有刘兴文来提醒——
“那呆子……倒还来告诉我。”
张小菇也不知道自己心情是气极还是感动,心道:“看来这事情还要生些枝节。”
签下名字的那份凭证……也不知道刘德是做了什么手脚,难道还闯到刘家去质问不成?
张小菇当下便带着信,去找母亲陈氏商量。
陈氏看过信上的内容,又简单听张小菇说了当日的情形,思索片刻,便说道:“不管刘家人怎么说,那凭证有问题是肯定地,凭证刘家和我张家都有一份,真要对质起来,关键肯定又不在凭证上。”
张小菇不明白道:“那关键在哪里?”
陈氏虽然病重,不过头脑还是很清醒,直接说道:“破家讼事啊。”
张小菇听后默然,像这种容易扯皮的官司,最是怕拖,拖到官司的原告和被告都打不下去的地步。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官府上下其手,从中两方索贿搜刮,日后就是刘家一边想要撤讼,可能官府那些小吏都不答应。
张小菇听陈氏说了其中的缘由,不由问道:“难道刘家就不怕被缠上吗?”
陈氏闭上了眼睛:“那就是他们找上什么依仗了。”
“什么依仗?”张小菇又问道。
陈氏苦笑起来:“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眼下我们弄不清楚他们刘家什么打算,只能见招拆招,不过,可以先去探探消息。”
听到陈氏也这么说,张小菇没有办法了,只好说道:“那就如此吧。”
“你也别太担心。”陈氏宽慰道,“世上无难事。”
张小菇笑道:“我也不是担心,只是家中连番变故,已经欠了许多银子,在出什么差池,就不好了。”
陈氏也说道:“这是正理,不过,先别在这上面太过分心。”
“三儿什么时候回来?”陈氏忽然问道。
“快了吧?”张小菇也不确定,应道,“三儿先生常留他做功课。”
陈氏笑了起来:“我还不知道三儿么?肯定是偷偷溜出去玩耍了,小菇你莫要替他遮掩。”
张小菇摆了摆手说道:“哪里,我才不会呢。”
陈氏道:“你呀,咳咳,倒难得,你们姐弟俩脾气相合。”
张小菇撒起娇来:“娘,小菇和娘脾气也很相合呢。”
陈氏笑得皱纹都少了几条:“好了好了,娘知道小菇乖,去给娘倒一杯茶吧。”
“嗯。”
张小菇站起身,去一边,提起水壶往一个大杯子里倒了热水,然后撒了些茶叶进去。
“要记得先放茶叶,再倒热水。”陈氏提醒道。
张小菇哎呀了一声,道:“下次记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