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欲将心事付瑶琴(二下)
红灯节这晚上,下起的雨扫了很多人的兴。那些在外边的红灯笼很多都被雨水打湿,道路上也是众人拥挤着回家,戏班子早早结束,比起往常几年来,今年的红灯节未免有些不了了之。张小菇几人也是如此,只是路过红庆街的时候,秋心的停留,让张小菇觉得,那里应该曾经发生过一些令人难忘的事情。
冬雨让整条街道上都带着阴寒的气息,这个时空大明朝的节气还是和张小菇记忆中一样的,现在已经是小雪了,不过毕竟是江南之地,只是一日更比一日冷,没有要下雪的迹象。听说北方京师已经连着几天大雪,一片银装素裹了。
府城中的街道两旁,种植着许多树木,这些树木大多是常青树,虽然到了这个季节,依然带着绿色——只是这阴云之下,黑夜之中,也分辨不清绿色了。冬天的寒气,便起自这夜雨中,从窗外透进来,屋子里烛光摇曳生辉,迎着烛光的桌子后头,三儿正端坐着写字。
张小菇走进屋子来,身上披着一件披风,走到三儿的旁边。这是三儿的小屋,不是很大,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几个书箱。在案上除了三儿要用的笔墨纸砚,还有几本书籍,张小菇在三儿身边坐下来,一边替他磨墨,一边问道:“自明日起,你就要每日去学堂念书,不可有一丝懈怠,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这时已经是深夜,漱石楼里的人大多已经睡去,除了守夜的还在打着盹儿看门户。
三儿笑道:“我知道啦,又不是第一天……”
张小菇白了他一眼,不过也没继续再说什么,只道:“爹娘寄望都在你身上,不可辜负了他们。”
三儿哈哈笑道:“知道啦!知道啦!”
“咦,这是什么?”张小菇把手往火炉子边暖了暖,眼睛却撇到身前一本刚翻开的书,说是书,其实简陋到可以说只是一叠写满字的纸了,三儿却像是宝贝一样护着:“哎呀,姐姐别乱动。”
张小菇一看更加好奇了,狐疑道:“不会是什么禁书吧?”
三儿白了老姐一眼:“你想哪儿去了。”
张小菇听从劝告,小心翼翼翻开来看,三儿在一旁解释道:“二姐还记得么?还在红石村的时候,我跟二姐借了十几文钱,后来又借了一次钱,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拜了一位先生为师,当日来不及细说,那日和邻村的人打架,那些战阵之法,也是那位先生教我的。这便是他的手稿。”
三儿年纪虽小,但是却很聪明,既然他这么说,那绝不可能是被蒙骗了,必定那人是有真才实学。张小菇仔细看那本书,却是越看越震惊,她对这个时代的认识不多,但也知道这本书上所写的,分明是行军打仗的详细之法,不似孙子兵法那种总纲,而是类似于戚继光的兵书,如何练兵,如何行军,如何结阵,攻守之道,十分详细。古来兵法传承,这大多是不书之秘,而只限于军中传承。
张小菇开口问道:“那现在那位先生在何处?”
“不知道。”三儿有些沮丧。
“不知道?”张小菇惊讶道。
三儿摆了摆手:“不久前先生自行离去了,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呢,只留下了这份手稿给我。”
张小菇惋惜道:“可惜了,不知道那位先生怎么称呼啊?”
三儿答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想来,一定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张小菇有些可惜,却也不会因此就去寻他,毕竟也是素不相识,因此在这里称赞了几句之后,便说起了别的事情。三儿在这里练字,张小菇则在一边磨墨,顺道也跟着和三儿学写字,此时张小菇写的字虽然不好看,但是勉强也能认得出来了。
红灯节这晚,似乎就要这么平平静静过去了,在漱石楼的三层楼上,某一个房间里,躺着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秋心没有丝毫睡意,她重新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上一件上衣,便发起呆来。这时节不是什么好时候,夜里清冷得很,就算是屋子里烧着炉子,也还不减凄凉。秋心的随身侍女已经来添过一次木炭,没有蜡烛,窗外黑漆漆一片,树影摇动。
就在这时候,房间里的西洋座钟连着响了两下,这是已经丑时了,外边的街道已经宵禁,没有什么行人,只有残留的几盏灯影憧憧。
琉璃坊里,柳兴初也睡不着,他却比秋心要洒脱许多,直接来到了琉璃坊二楼的阑干边,搬了一把椅子,一方合适地长案,焚上香,一把古琴放于案上。柳兴初心中怅然道:“又是一岁红灯节,只是不知当年所思之人安在。”
心中想着,便开始弹奏古琴。
大约人世间的男女,总归是痴情处最美,张小菇曾暗自比较过,都说那位传言中的四大美男子之一汤杏仙,风采绝伦,与这位柳兴初老板相比较,其实也有些不如似的。张小菇对于柳兴初了解不多,柳兴初其人可爱可恨之处,都没有秋心知道地更深。
柳兴初弹奏的古琴曲,琴音铮铮,名叫《兵车行》,在此江南之地,在这个阴雨绵绵的时候,弹奏如此慷慨激昂,又带着几分悲壮的曲子,竟更添肃杀之气。漱石楼上,秋心走到窗边,听着这古琴声,低声自语道:“你还是不甘这寂寞啊,难道总有一天还是要离开了?”
红庆街。
一名女子抱着洞箫,正欲入眠,此时却也忽然呆了,这红庆街与琉璃坊隔了很远,本该听不见柳兴初的琴声,但女子却仿佛如在柳兴初身边一般,默然良久。女子最终走到窗边,开了窗,一瞬间,无数寒气伴着风滚进屋子,她却如同毫无所觉,
远处只有几点灯火,屋檐鳞次栉比,她的手指已经冻僵,却还是坐下来,吹起洞箫。
竟也是《兵车行》,只是多了几分幽怨。
秋心的房门敲了两下,打开门,是张小菇来了。张小菇披着衣裳,对秋心说道:“刚怜儿告诉我,秋姐姐怎么还未睡下?”
怜儿就是秋心的侍女,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孩子,从小和秋心一同长大,只比秋心小了三岁。
秋心笑道:“有些睡不着。”
张小菇安慰道:“是在想什么吗?”
秋心和张小菇在一张小圆桌边上坐下来,听到张小菇这么说,秋心应道:“你不是府城人,想必有些事情,也没有听说过。”
张小菇确实没有听说过,只不过秋心和柳兴初的那段故事,还是很容易就从漱石楼伙计口中听到的。漱石楼和琉璃坊之间的恩怨,也是在那时候起,只是更多的东西,张小菇却也不怎么清楚了,既然听到秋心提起,张小菇自然当起了好奇宝宝。秋心神情有些落寞,又接着说道:“我当年来到这府城中,柳兴初早已经到了这里,那日我属意与他,却不想被他拒绝。后来听说,柳兴初当年之所以来到这里,却是因为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张小菇惊讶道。
“便是红庆街上的那个女子。”秋心神情不变,又道,“那女子沉沦至此,听说生了重病,也许不久便要离世,兴许那时候,柳兴初就要离开。”
张小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那秋姐姐打算怎么办?”
秋心也有些心乱,苦笑道:“将来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呢?”
张小菇心中暗暗想道:“秋心如此一个大美人,原来也是这么一个伤心人,难怪平日见她笑,都有些奇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