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未央要回小院整理母亲的遗物,末白说有事要办不能随行,刚好两个人都要出门就顺便送她一程。
亦风驾车轻门熟路的绕过大半个西土城在巷子口停了下来。
末白因为马上要去办事,没有一同下车,未央挥挥手转身向巷子深处走去,脚下的每一步都走的分外仔细,两侧房屋的阴影压下来,让她小小的身影显得很不分明。
只是隔了十天不到的光景,推开门,院内风景依旧却泯灭了人声。
以前学成语的时候都想不到“物是人非”的场面会如此让人心痛。
低头看着脚下的门槛,未央站在门外久久跨不出那一步,眼中水雾笼罩下来,却见眼前衣袂纷飞,末白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身边。
未央抬头,仰着脸看阳光下他依旧清冷的面容,努力的压制下眼底的水汽。
末白神色淡淡,不带一点情绪,眼神落在遥远的地方,淡淡的光彩从他眼中流露出来,平淡如水。
他一直没有低头看未央,良久之后声音才幽幽而来,“这道槛,你迈过去便是路,迈不过便永远是劫数!”
末白的语调极其平淡的,他从来就不会用温言软语来安慰人,未央一直觉得以他这样孤傲冷淡的性格是不善于引渡别人也不屑于别人的扶持的,可偏偏每一次总是他这些看似无关痛痒的冷语引她过迷茫的彼岸。
“我明白了!”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未央拿手背使劲的擦干将要溢出的眼泪,“小白——”
末白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手背上,神色微变却是淡然转身,“别乱跑,晚点我让亦风来接你!”
未央看着他素白的身影慢慢离开,暖色的阳光时而穿过房屋的空隙落在他身上,带一点金色的光晕很是耀眼,笑笑,转身进了院子。
亦风还将目光定格在远处的未央身上,神色有些忧虑,“公子——真的不要告诉她真相吗?”
末白再次回头的时候眼前已经没了未央的踪影,真相?真相永远与自己的心愿背道而驰,既是如此,又何必非要刨根问底。
嘴角微微扯动,末白径自跃上马车,“走吧!”
未央在小院里没有逗留太久,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整理一番,最后带走的就只有一把长剑跟箱子底放着的那个半尺见方的老枫木的盒子。
长剑是沈腾恩的遗物,而盒子里放着的两件东西是未央自幼便一直随身带着的,后来因为出门在外张氏才给收了起来。
未央抱着东西出了门,刚好几匹高头大马错身而过,带起很大的烟尘。
未央抬手挡了挡,马背上那个脂粉气很浓的中年男人回头,未央的脑袋仿似瞬间被什么击中,灵光一闪之后便是空荡荡的一片。
四下看看,亦风还没有来,就举步去到对面的茶寮要了一壶茶,在那儿等。
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每每回家都喜欢在这里小坐片刻,细细的品一壶清茶,说这叫忙里偷闲,乐得逍遥。
想到父亲,未央端着茶杯的手迟疑了好半天才送到唇边,抬眼,目光与邻桌的客人不期而遇,那人正要起身离开,看到她,微微点头一笑,翩然转身,衣袖轻扬,淡淡的草药的香味就在周身的空气里弥散开来,未央久久失神。
闲暇无聊,未央就又想到刚才马背上的男人,她确定她之前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的,可究竟是在哪里又想不起来。
本来是无关痛痒的事,可是这一刻她却像着了魔般拼命的在记忆中搜寻有关这个男人的信息,却无迹可寻。
一壶茶喝完已经接近晌午,亦风还没有来,想到早前与亦柔的冲突,便结账起身,伸手去取放在一旁长凳上的盒子,手指落下去,心里瞬间慌乱起来,放在那里的盒子——不翼而飞。
问遍了茶寮里的客人都没有见过,未央茫然的走出茶寮,街道上人声鼎沸,面对空旷的巷子未央感觉自己像是被隔离在了时间之外,整颗心都找不到落点。
除了手里的剑,那个盒子里放着的便是她现在最重要的东西,她怎么可以这么大意?为什么她不乖乖在小院里等小白来接她?
缓缓蹲在地上,未央抱着自己的膝盖眼泪一颗一颗落,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人在戳她的肩膀。
未央回头,一个梳着发髻的男童背一个小木箱,抱着雨伞包袱站在身后。
男孩冲她眨眨眼,“跟我来!”就大踏步向人群中走去。
未央迟疑片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燃起一点可怜的希望,起身,着了魔似的远远跟着男童在人群中穿行。
男童似怕她跟丢了,还不时回头看她是不是还在,拐过两条街,男童止步,未央跟过去,抬眼,眼前不过一条死巷,再无去路。
刚刚燃起的希望泯灭,未央咬着唇,眼泪就又要下来。
“来!”男童见她发愣,扯了扯她的衣袖,举步向巷子深处走去。
未央不明所以的跟着往里走,走了约莫有四五米的距离突然听到有种怪异的声音,未央警觉起来,握紧手里的剑。
男童也听到那个声音,止步聆听片刻便疾走两步一把拉开墙角的一张破草席,噗的笑出声来,回头冲未央招手,“来!”
未央将信将疑的走过去,不由一呆,墙角的草席下,一个人正抱着她的老枫木盒子鼾声如雷。
未央把盒子里的小布袋取出来揣进怀里贴身放好,男童踹了那小贼两脚,那小贼依旧没有丝毫反应,未央困惑的蹙眉,“他——”
“笨!”男童吐了吐舌头,骄傲的一抬下巴,转身向巷子外跑去,小小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群之中。
那男童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摸样,走起路来却不含糊,未央跟着他又绕过两条街,最后在一家客栈前站定时,额上已经泌出细密的汗珠来。
深吸一口气抬头,眼前“福来居”的招牌随风摇曳。
因为连年战乱西土城中的酒楼大多关门,只有这间福来居傲立不倒,虽然门脸陈旧了些却是迄今为止西土城中幸存的最大的酒楼。
方才便是看着那男童跑进去,未央擦了把额上的汗水,举步进去。
正午的时候,大堂之内已经座无虚席,未央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那男童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前冲她招手,“姐姐姐姐在这里!”
循声望去,男童身边背对门口而坐的男子回头,对上那两道眸光,未央不禁微微一怔。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穿一身素色布衫,面容儒雅干净,眼眸黑亮明净,不染纤尘,未央恍然记起早前在茶寮那不经意的一瞥。
与初见末白时那种惊鸿乍现的感觉完全不同,眼前这个男子给人的感觉第一眼就如同暖风轻扬,在眼底心头顷刻间散开,到处都是暖意。
未央从来就没有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这样的感觉,第一眼就心悦诚服,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看到未央过来,男子温和一笑,示意她落座,顺带着扫了小童一眼,小童吐了吐舌头,垂下头去,小声嘀咕,“是她自己跟来的!”
“你——”未央看了他半天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用意,握着盒子的手紧了紧,“这个——”
“谢谢你”三个字卡在喉咙里还没有说出来,身边小童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惊呼道,“姐姐你手受伤了!”
早上伤到的手背没有及时处理,此时已经出现大片淤青,未央忙抽回手,藏到袖子里,“我没事!”
“公子!”男童看着男子,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像是受了委屈。
男子无奈的出了口气,伸手由怀中掏出一个褐色的小瓷瓶,递过去。
男童接了,打开瓶盖,眉开眼笑的拉过未央的手,从随身携带的小箱子里取出药棉,沾了药汁一点一点给她擦。
淡淡的药香盈满鼻息,皮肤上是清凉凉的一片,一颗心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是一种久违的温馨感觉。
未央的眼眶渐渐红了,男子捏起她的手背看了看,轻柔的给她把衣袖拉好,温和一笑,优雅的男声适时传来,“明日一早淤血便能散尽,早些回家吧!”
说罢,起身,衣袂翩飞,片刻之后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
未央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微微有些失落,收回目光,意外看到站于街角一侧的末白,末白却在她看到他的瞬间转身快步离开。
未央一怔,她确信方才末白也看见了自己,可是为什么——
“小白——”未央匆匆起身追出去,跑到门口冷不防一群人由另一侧拐进来,慌忙闪避,还是与走在最前面的男子相撞。
“你怎么走路的?”随从见状上前指责。
那男子不悦回头,阴霾的目光在未央脸上扫过,看清不过是孩子,便压下随从的手,“算了!”
那随从见未央傻愣着以为她吓坏了,凶神恶煞的哼了一声就跟着主子往楼上雅间去了。
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她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未央的情绪瞬间兴奋到极点,转瞬又跌入万丈迷雾之中,找不到出路,但总归这个人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偶然。
回过神来,未央提着裙摆再次准备折回店里,手臂却被人紧紧拽住,回头,对上末白淡然的眸子,未央急切道,“小白——那个人——”
末白伸手制止她,看了她片刻突然出一口气道,“跟我来!”说罢,牵着她上楼进了靠近楼梯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