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当日流火先行一步返回军机大营,稍后楼玉便亲自带了人马来接黎歌进宫。
傍晚时分,浩浩荡荡的车队就应着缓缓降临的夜色一路驶进金碧辉煌的北越皇宫。
将黎歌安排妥天色已晚,楼玉径自去了流火的寝宫。
流火站在窗前,目光一直落在重重宫墙之外遥远的天际,看着夕阳的余晖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眼中光彩明灭不定。
他的神色很少有这么凝重的的时候,楼玉也不敢贸然打扰,就只是走过去安静的站在他身后。
直至最后一寸光明被淹没,流火才缓缓开口,“见过那人了吧?”
“是!”楼玉猛地回过神来,略微垂首,“属下是直接从那边过来的!”
“感觉怎样?”
“公子是说昭远太子?”楼玉略一迟疑,抬头看了流火一眼,坦然说道,“属下看不透!”
“哦?”流火好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回过头来,眼中难得噙上一丝笑意,“说说看!”
“属下也说不明白!”楼玉蹙眉,略有些为难,“这个人很特别,跟以往属下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表面看上去温良如玉,有几分书卷气,可这一路下来,属下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份淡然的气度又让人很难理解!”
“你是说他的外表很可能是装出来的?”
“不!”楼玉果断的摇头,“属下并不觉得他是装出来的,这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像是浑然天成,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或许他就是个中高手呢?”流火不以为然的轻轻摇头,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却是森寒无比。
虽然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楼玉还是隐隐察觉到他的变化,心下微微一颤,也没敢再多说,只是垂首站在一边。
流火伸手拉上窗子,转身回到屋内,这时等在门外的宫女才匆匆进来掌了灯又垂首快步退了出去。
“这个人——本王也看不透!”屋子里瞬时明亮起来,温润的灯光落在流火含笑的嘴角却看不出丝毫的暖意。
楼玉一愣,诧异的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向来高深莫测的男子。
“很奇怪吧,本王也觉得不可思议!”流火自嘲似的冷笑一声,“可这个昭远太子是真的把我困住了!”
流火走在桌前缓缓闭上眼,疲惫的揉着眉心不再说话,楼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眼中慢慢染上一种复杂的情绪。
从七岁起他便跟在流火的身边,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他的眼中一直都是神一般的存在,他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便是十年前皇后去世之后的那一场针对他的打压战都不曾将他打倒,这却是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倦色。
一个人独立支撑十几年,或许他是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吧!
“楼玉,你说——本王应该把他送还南野吗?”
流火的声音突然响起打乱他的思绪,楼玉慌忙收拾了散乱的心绪,心中暗笑自己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怎么突然间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呵——”流火依旧没有睁眼,却是笑得无力,再开口就颇有几分无奈的叹惋,“可如果不是这样——那阿雅要怎么办呢?”
楼玉一愣,顿时无语。
跟了他将近二十年,流火的心思楼玉再清楚不过,这些年来他可以对任何人狠下心肠,却惟独放不下一个夜赖雅。
他心中对赖雅到底有几分亲情楼玉不知道,可他却知道,夜流火是天生的王者,注定要凌驾万人之上,而赖雅当年的牺牲却成了他的心中魔障,所以势必要找回她,他才能放下自己的枷锁。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屋子里静谧的有些空洞的苍凉。
楼玉站在流火身后看着他困倦的样子紧紧的蹙着眉,几次的欲言又止。
“公子——”
“你出去吧!”
几乎是在楼玉开口的同时流火便迫不及待打断他,楼玉一愣,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划过心头,他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男子,公子他——
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吗?
楼玉迟疑着往外走,不经意间目光再次落在流火蹙紧的眉心时,心里不安的预感终于战胜了一切,他突然止步,一个回身,身材高大的男人便俯身跪在了地上,“公子!”
原本斜倚在桌旁闭目养神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目光锐利如一头嗜血的野兽,再也看不到一丝懈怠。
楼玉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来自那两道目光的威胁,却还是固执的说道,“昭远太子是毒手医仙的传人,剑舞的毒,或许他可以解!”
“楼玉,你话太多了!”流火不悦的冷哼一声,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个冷然的弧度。
这一次耿直的男人丝毫没有因为主子的恼怒而退缩,字字有力的继续说道,“与其冒险将昭远太子送回南野留下心腹大患,倒不如从剑舞那儿着手追查公主的下落——”
“楼玉!”流火厉声打断他,终于拍案而起,寒声道,“你该知道自己的本分,不要再让本王重复第二次,出去!”
楼玉一愣,猛地抬头对上流火森冷的目光,心底打了个寒战。
相处多年,这却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激怒他。
流火的事向来都容不得别人置喙,这一点楼玉是知道的,只是这一次,种种不安的情绪涌上来,终于让他再一次触犯了流火的底线。
“属下冒犯公子,甘愿领罚!”楼玉没有马上离开,还是咬牙把先前的话说完,“只是属下以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只要找到公主,公子自然也就不用再受澜妃的牵制。”
男人柜子面前的背影挺拔如山,语调不卑不亢,流火的掌心在愤怒的情绪中一寸一寸慢慢收紧,片刻之后却又毫无预兆的满满松开。
“你下去吧!”流火摆摆手,背转身去。
就这样过去了?楼玉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伟岸的背影,“公子——”
“本王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是!”
楼玉迟疑着退了出去,流火始终没有回头,可直至房门关上他都似乎还能感觉到大门之外那两道不再信任的目光。
如果昭远太子没有按时返回南野,那么根本就不用等到那个所谓的一月之期,沈未央必死无疑。
楼玉,你的怀疑没有错。
流火闭上眼,长长的出一口气,嘴角的笑纹带着冷涩的荒凉,手下一用力,那张桌子就碎裂成两半,轰然倒地。
沈未央,你凭什么料定本王就一定会如你所愿,受你的威胁?
可偏偏,我就是这么可笑的想要保全你。
夜流火,你一定是疯了!
冷冷一笑,流火猛地睁开眼,大步向门外走去,“摆驾清玉园!”
微弯的月牙照不出多少光亮,一行人在夜色中匆匆而行,脚下翻飞的衣袍猎猎作响。
不多时已经到了清玉园外,流火止步,吩咐众人在园外守候,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院子里值夜的宫人见他来了想要进去通传也被他一一拦下,流火四下扫视一眼,没有进前厅,却是脚下拐了个弯往一侧水潭旁的凉亭走去。
“深夜观景,太子殿下好兴致啊!”流火洒然一笑,大步走进亭中。
原本亭中站着的男子回转身来,清俊的面孔上依旧是温和的浅笑,淡淡开口,“流火公子日理万机,该不会有黎歌这般闲情吧?”
许是气质使然,这样毫不掩饰的一句话,由他口中说出来却也并不是那么叫人难以接受。
流火暗笑一声,不置可否,只是径自移开目光看向别处,目光深不见底,突然问道,“你真的就那么不想回南野吗?”
黎歌一怔,恍然明白他的用意,突然就笑开了,“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本意,可如果你真的不想我回去,似乎也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去找我!”
“我说过,我也是情非得已!”流火斜睨他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可是见到你之后,我有些后悔了!”
他的目光很真诚,黎歌看在眼里再度失笑,只是多了苦涩,“为什么?”
“因为害怕!”
“害怕?”黎歌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身旁这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男人。
“对,害怕!”流火点头,神情肃穆,看不出半点玩笑的成分,“我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人,可是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给了你这次机会,你将会成为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敌人!”
流火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已经隐现杀机,黎歌看到了,却是淡然的移开目光,平静的问道,“所以呢?”
“我现在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流火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冷声道,“帮我看一个病人,治好了她,你我之间就两清了!”
其实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沈未央,是成是败,是生是死就看天意吧!
黎歌垂眸浅笑,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面上表情不咸不淡,“这笔买卖听起来很合算!”
“要试试吗?”
“不!”黎歌果断的摇头,对上流火诧异的眸光,“从你找上我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注定无法算清!”
回不到昨天了,我失去的你还不起!
更何况,你已经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定义为——敌人!
夜色静静流淌,划过树梢,带着冰冷的风划过面颊,黎歌的神色缓缓敛起,淡然转身,一步步走向身后那座灯火辉煌的大殿。
时隔多年,终于我还是不得平静,终于我还是要背负上这个身份带给我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