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颜家的第一晚,我失眠了。
温暖柔软的床铺,绣着精致花纹的织锦缎被,触感如此真实,我至今仍不敢相信,我从一个洗衣房的下等宫女摇身一变,变成了娇贵荣华的官家千金。
只因皇帝的一道口谕,前一刻我的双手还浸泡在寒冷刺骨的冰水里揉搓着堆积如山的衣物,下一刻我已在盛满热水的澡盆里沐浴净身,换上旗装,盘好旗髻,坐享奴仆恭敬的服侍。
从天而降的好运来得太快,快得令人措手不及,美好得让人……难以置信。我好似站在十里云梯的顶端向下回望,一飞冲天的高度,看得我心里发慌打颤。
我沉沉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再躺在床上一个人胡思乱想,坐起身,撩开幔帐,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发亮。
“小姐?”一道人影投映在门扉上,轻声的低唤在门外响起。“小姐,您醒了吗?”门外的人好像不确定似的又重复了一次。
“嗯,进来吧。”我一边伸手取过床头的衣衫,一边应允道。
门扉被轻轻推开,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姑娘走了进来,她的名字叫巧月,是完颜夫人指配给我的贴身丫鬟,负责照料我的衣食起居。
巧月有一双圆圆的大眼,一身果绿色的长衫穿在身上把人衬托得朝气活泼,看着就觉得讨人喜欢。
“小姐,让奴婢来伺候您更衣。”见我已经下床,正动手给自己穿衣服,巧月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铜盆快步朝我走来。
“哦,不用了,我自己来。”我随口回了巧月一句。衣服我自己穿就好,反正又不是自己不会穿,伺候……就不用了吧。
我自顾自地套上外衣,扣上衣襟前一长排延及腰间的布扣,刚转过身,就见巧月忽然两膝一屈,猛地跪倒在地上,那张活泼可爱的小脸刹时染上一层阴霾。
这是干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小姐,奴婢是不是犯了错,惹您生气了?”
巧月的声音里满是惶恐不安,显然,她误解了我方才的话。
“当然不是!”我急忙否认,把巧月从地上扶起来。“我只是……”我努力想找出一个比较合适的措辞。“我只是习惯了。你知道的,我以前一个人,从来没人服侍,我自己伺候自己,习惯了。”我本来就是洗衣房的洗衣宫女,既存的事实,也没什么好刻意遮掩的。“我暂时还不打算改变这个习惯,你……懂我的意思吧?”
然而,巧月泫然欲泣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我的解释而宽慰释然,反倒瞬间变得惨白。“小姐要……赶奴婢走?”
我的老天!我在心里哀号一声。看来,小丫头完全没有弄明白我的意思。
“我怎么会赶你走呢?”我耐心地开导我的贴身小丫鬟。“除了帮我穿衣服,巧月还可以替我做很多事,比如说……比如说……”眼睛倏地扫过梳妆台,我牵起巧月在梳妆台边坐下,拿起台面上的木梳,塞进巧月手里。“比如说,帮我梳头。”之前当宫女,每天编个麻花辫我还能自己应付,可是现在梳的是旗髻,这就不是我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能够应付得来的了。
巧月是个巧手的丫鬟,在我眼里复杂繁复的旗髻到了巧月的手里,才一刻钟的工夫,一头披散的长发就变成了横长的发髻,整齐地盘伏在头上,整个人看上去也精神多了。
漱了口,洗过脸,时辰尚早,于是,我便拉着巧月,要她领我在府里逛逛,姑且就当作是早上做晨练。
“你在府里待多久了?”见巧月对完颜府的院落布局非常熟悉,每一幢房屋住的是谁或是有什么用途她都能娓娓道来,她待在完颜府的日子应该不会短。
“奴婢六岁就来府里做丫鬟了。”
六岁呀,要是摆在现代还是抱着洋娃娃在妈妈怀里撒娇惹怜的年纪……
“这么小的年纪你爹娘舍得吗?”我又问。
“弟弟病了,卖了奴婢,就有银子给弟弟看大夫了。”巧月的语气很平静,就好像是在说一段事不关己的往事。
“你……怨你爹娘吗?”一朝为婢,那就是一辈子都要在这深宅大院里劳役受罪,至死方休。
巧月摇头,莞尔一笑,说道:“奴婢不怨的。卖了奴婢,弟弟的病就能好了,爹娘带着弟弟妹妹们以后都不用挨饿受冻,奴婢觉得高兴。”
我陷入静默,为巧月的善良而动容,对她的好感不禁又多了几分。完颜夫人把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指派给我当丫鬟,我是庆幸的,巧月的善良便意味着我可以毫无芥蒂地信任她。
“巧月,我初来乍到,很多事都弄不清楚,我要是犯了糊涂,你可一定要提醒我。”对于完颜府,我是全然陌生的,既然我往后必须在这里生活下去,许多事我是离不开巧月的。
“小姐……”
“好了。”我一甩衣袖,振作起精神。“走,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