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006年1月29日
母亲经过她的房门口,看着整装待发的她问道:“你要出门吗?”
“是的。”
“晚上早点回来,要祭灶。”
“今天是小年吗?”车小玮诧异地问,她都没去注意这些习俗了。
“对,虽说只是两个人,也不能忘了习俗,我已经准备了东西。”
“妈,这种传统旧俗,对于现在这个年代来说,已经形同虚设了,没必要维持下去,以后不要弄了,浪费东西又浪费时间。”车小玮劝导母亲。
“是不是所有的传统习俗在你眼里都形同虚设了,都没必要维持下去了,真是的。”母亲白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这也值得生气吗?车小玮明白母亲言语间的其他含意,都是冲着她的婚嫁问题。过了三十还不愿意出嫁的女儿,就那么令母亲头痛烦恼吗?在自由的世界里,婚姻的选择权为什么还是那么被动,真是令人失望的事情。
一月的静山与十一月的静山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南方的冬季,到处都是一种低调的缠绵姿态,冷得不彻底也不壮丽,但又仿佛二十四小时都存在冷意。那是一种令人精神无法振作的冷,就像在湿阴天气晾干的衣服,总显得没干透。
而且今天的天气并不好,没有太阳的天空到下午便显得阴沉。这样的天气其实是不适合进行户外摄像的,缺少阳光,拍出来的东西就缺少色彩与活力。所以,下午的他们并没有真正在上课,两个人更像是在游山。
“在新的一年里,车老师有什么打算吗?”古海峰忽然将闲聊的话题变得生活化。
“应该会有打算的,不会一直闲着。”车小玮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个答案不符合要求,太空洞了。”他不满意她的回答。
“因为,有些事情还没有确定下来,现在说,有些太早。”
“车老师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他以闲聊的口气问。
车小玮停下脚步,她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意思,但问题令她整个人显得沉重,因为触到了心灵深处很多礁石,其中有两块很大很重的礁石,有一块是生活,还有一块,是难以言语的礁石,正是这块礁石让她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今天的课程到此结束吧,我们还是早点下山,晚了山寒会更重。”车小玮避开了他的问题。
“还不到三点半呢。”古海峰看了一下手表,然后笑道,“是不是我问得问题……”
“诸如此类的问题,答案也是诸如此类的,我不想重复而已。”
她保持静逸的风度,微笑着回答他。如果素质差一点,心态逊色一些,很多过了三十还未出嫁的女性,常常会因为诸如此类的问题变得神经质。车小玮有时候也很想发泄一下内心的郁闷,但为了拥有良好的淑女形象,只能尽量不让神经质显露。
“可能,我太关心老师了,以后不问了。”
古海峰的表情笑得奇怪,说得话也显得奇怪,不过他还是听从她的决定,同意早点下山。于是他们离开山间林径,朝着山路走去,这时候,车小玮的内心又有点恍然若失,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看来,她还是神经质了,表情装得再自若,内心还是不平衡。
因为还早,两个人将下山的速度放得很慢。正走着,一辆从他们身后开过的蓝色轿车,突然停在他们前面。驾驶座车门打开,下来的人靠在车边,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车小玮只觉得胸口一闷,在这种情况下碰到周子恒,可以说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大哥怎么会从山上下来。”古海峰惊讶地问周子恒。
“我去疗养院看望一个朋友。”周子恒淡漠的回答,然后问,“你来山上干什么?”
“哦,来进行拍照练习的,但天气不好,正打算回去呢。”
古海峰自然地回答,在略微紧张后就恢复了平静,他似乎在短瞬间适应了这突来的状况,没有特别尴尬的意思。车小玮也在努力适应,但她没法像古海峰那样表现的平静,周子恒的目光虽然重心点是放在古海峰身上,但眼尾的冷光却总是射向她,让车小玮感觉很不舒服,像偷情被人捉住似的。
感情恐怕是这世间最难理解的事物,原本相识相爱过的两个人,会因为感情的问题,变得比陌生人还要陌生。那种带着冷漠的沉默,常常在第三者面前变得更加严重,更加异样。也许是无意识的对抗,也许是没法将心情调整好,车小玮与周子恒彼此没有打招呼,但这样反而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
“你们不是认识吗,怎么像陌生人似的?”古海峰讶异地看了看两个人,“还有上次在咖啡厅,也好像见面不打招呼。”
“周经理不太喜欢和人打招呼,所以认识也只能装着不认识。”车小玮略带讽刺地做了解释。
对她的解释,周子恒不反驳也不生气,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那是一种不留痕迹的冷笑,甚至沾着些许恨意。但他还是很有风度的做出邀请,既然碰到了,他愿意开车送他们回去。这种风度在车小玮眼里,倒像是一种坏意,他的心思瞒不过她的眼睛。
“我想慢慢步行下山,反正时间还早。”车小玮拒绝了周子恒的邀请。
“这样的话,我也不能跟哥一起走了,丢老师一个人在山上自己走了,就不像好学生了。”古海峰调皮地笑着,冲周子恒挥挥手。
周子恒一言不发地看了看他们,然后一把拉开车门,在准备坐进驾驶座前,又突然回过头说:“怎么觉得,你们不像师生,倒像是在谈恋爱的情侣。”
蓝色轿车呼啸而去,两分钟后,山路恢复了静谧。只是,山路上的两颗心却失去了静谧,蓝色车主留下的话,太招人心乱了。
他是故意的,他不想山路上的她享受这种愉悦,车小玮很清楚周子恒的那样说的目的,是一种报复行为。他一定是看出什么来了,成熟的男人对女性情感的敏感性似乎特别强,她内心的秘密被洞悉了,他故意那样说,就是要击碎她的梦,因为他知道她是有理性的女人。
“我哥是在说笑,车老师不会生气吧。”
古海峰这时候显得有些尴尬,虽然表情处理的还算自然,但却也显现出稚嫩。他毕竟还是年轻,怎么可能从容面对异样的男女情感。车小玮看了看身边的人,突然间想嘲笑自己,为什么会贪恋这样不切实际的梦。
车小玮无所谓地笑了笑,称没什么,她不会放在心上的。这时候她必须要表现的成熟,表现得像个老师。但她也同时表示,像这种室外项目,以后还是不要进行的好,因为她不想被人误会。这样说后,车小玮又有点后悔,因为这样说很容易造成另一种误会,会让古海峰觉得她不喜欢他。
“真不明白大哥,怎么会那样说,也许是因为车老师太年轻了。”
“过了年,我就三十一岁了,哪还有年轻可言。”车小玮终于把自己的年龄说出来,的确是周子恒的话催醒了她的理性。
“是吗,还真没看不出来。”
古海峰简单的回应了她的年龄,他把惊讶掩藏得很好,也算是尊重她了。不过,年轻的心还是受打击了,混乱忧虑的心跳频率,被敏感的她感觉到了。车小玮知道,她把年龄说出来,就等于在两个人之间画了一道无形的界线,而且还是一道不容易跨越的界线。
两个人继续朝山下走,风忽然变得沉默,这种沉默影响了山路上的人,他们也变得沉默了,静静地走着,在想着,那道无形的界线……
除夕的钟声已经响过十二下,在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旧的一年真正结束,新的一年正式开始。这种辞旧迎新的仪式在大龄单身青年眼里,恐怕带来的不是喜庆心情,而是恐惧心情,鞭炮声震碎的不是旧年,是他们脆弱的自信心。
正月初一凌晨的天空,还散漫着鞭炮烟花留下的影雾,在影雾间,仿佛正在慢慢打开新的一页。看着窗外,车小玮没有一点睡意,虽然年夜饭时喝了点酒,但醉意不浓,情绪却很重,再也没有比又老一岁更令她烦忧了。
“睡了没有?”哥哥敲她的门问。
车小玮站起身去开了门。哥哥是农历二十九回来的,这次回来后不打算出去了,听说要在本土创业,开一家以商业广告为主的摄影公司,连结婚的事都没有心思考虑了。开公司可是一项大事业,需要大量的资金,并不十分富裕的家境显得力不从心。母亲好像因此向方姨借钱了,所以,就更希望她与黄明宇的亲事能成。
她想哥哥是来当说客的,年夜饭时母亲的唠叨都集中在她身上了,唠叨的主题自然就是她的婚姻大事。虽然哥哥也还是没结婚状态,可是他是男的,年龄大一点倒显得成熟,只要有事业男人不愁找不到老婆,这是母亲的观念,所以只会催她而不会催哥哥。
“听说,在海外生活的明宇条件很好。”哥哥笑了笑,在床上坐下来,开门见山的问,“你们小时候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为什么现在不能接受他?”
“如果两个人都没改变的话,倒还有可能。”车小玮回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可以试着重新认识他,接受他。”
“真的当起说客了吗?哥,不要在新年的第一时辰就让我心情沉重。”车小玮微嗔地抱怨,她的心情还没适应新的年龄,哪还有心情去听这些劝导。
她越这样说,哥哥越不客气了,正式开始说教,表示他和母亲都是投票给黄明宇的。提醒她不要把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今年她都三十一岁了,不是二十一岁,没有太大的空间去挑选去等待了。再拖下去,她会嫁不出去的,想赖在家里吗,就算他同意,她未来的大嫂也不会同意的。
哥哥说得很露骨很直接,仿佛不把她说服就不留情面似的。他和母亲的想法与心情车小玮都可以理解,可她的内心总有一种期待与希望存在,让她没法现实起来。黄明宇虽然与她有不可相融的地方,但闭着眼睛挑选的话,他也没什么特别不好的,主要还是她的心,不肯放弃对美好婚姻的期待,那不是简单的物质条件,是有爱情意义的婚姻。
“哥,你真的打算开公司吗?那可不是简单的事业。”车小玮担忧地问。
“是不简单,但为了辉煌的明天,不冒险怎么可以呢,我可不想一辈子替别人打工。”哥哥很坚定地表态,“这是不会改变的决定了,连合作人也物色好了。”
“合作人?要和别人合作吗?”
“当然需要合作了,单我一个人别说资金,连能力也是不足的。虽然我对摄影在行,但对广告业并不在行,必须要有一个熟悉广告业,并拥有一定客户源的合作人,这样有利于公司的发展。”哥哥伸了一个懒腰,露出满意的笑容,“也可以说是上天的安排吧,几个月前,朋友打电话跟我说,有一个开广告公司的想发展摄影广告,想找个懂摄影的人合作,问我有没有兴趣,我正好也有开公司的想法,所以就答应今年一起搞。”
“知道合作人的名字吗?”车小玮问,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想到了周子恒。
“只知道姓陈,叫什么还不知道,不过已经约好正月初九见面,到时候就知道了。”
车小玮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这世上又不只是周子恒一个人熟悉广告业。
哥哥走了,车小玮还是不想睡,有一件事让她思绪纷乱,不是因为哥哥劝婚的话,是因为她发给古海峰的新年祝福短信没有回音。
那个短信只是平常的祝福内容,就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祝福,没带别的意思。怎么说,他们也有过一段不错的师生情谊,在新年的钟声中送份祝福给对方,也是合情合理的。可古海峰一没发来祝福,二没回复她的祝福,令车小玮有点心神不宁了。就因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连最简单的交流也不需要了吗?如果真是这个原因,真有点打击她的自尊心。
看看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再等下去,仿佛也没意思了。车小玮站起身,准备去做睡前的梳洗事宜,桌上的手机响起来了。她连忙拿起手机,然而并不是古海峰,是在温哥华的好友舒凡打来的新年祝福。
“真感动,一大早送祝福给我。”车小玮称赞了好友。按照时间差,温哥华现在是二十八日的上午九点左右。
“恐怕让你失望了,现在不是一大早,而是中午。”手机那边的人抱歉地笑。
“中午?难道地球缩小了吗?”车小玮笑着质疑道。
“不是地球缩小了,而是我更换了城市,半年前搬到渥太华了。”
“搬到渥太华了?为什么?”车小玮面露欣喜,又不动声色地问,她没有说出自己前往渥太华的事,是想将两个人的相遇更具戏剧性。
舒凡简单地解释了搬迁的原因,是因为丈夫的事业所需,然后开始询问她的情况,听到她还是单身,就有点像家长似的说教了,说着说着,又抱怨婚姻生活与爱情的不协调性,最后问她,究竟婚姻重要,还是爱情重要。
“两者不是一体的吗,为什么一定要将它们分开对待。”车小玮不认可好友的观点。
“天,两者怎么会是一体的呢,婚姻是理性的生活,爱情是非理性的欲望。”
车小玮默然无语,舒凡的这种观点很像黄明宇的观点,也许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观点吧,把婚姻与爱情分开来对待,最起码可以得到其中的一样。是她太贪心了吗?具有爱情意义的美好婚姻是可想不可求的奢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