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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皇后之泪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转眼已经是天载二年初,今年京城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显示了难得的好兆头,正是应了“瑞雪昭丰年”这句古话。可惜的是,就在新年之初,发生了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皇上拜佛祈求来年的祥瑞,在护国寺内,突然有僧人说,当今萤妃是“祸国之源”,皇上一怒之下,斩了僧人,后来才发现,这僧人是民间极其有名的,被誉为“佛僧”的志空大师。一时间,京城里风云幻变,人人均对此事议论纷纷。

这件事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相府,由于今年相府多了位夫人,而显得格外热闹。大雪覆地,银装素裹,丞相府里张灯节彩,热闹非凡。相府大院里,一位管家打扮的老头,步履稳重,大踏步得向西厢房走来。看到门扉紧闭,有些意外,走上前,有节奏地敲门,嘴里喊道:“管公子,管公子......”

门应声而开,从厢房内走出一个少年公子,深蓝色绸衣,朗眉星目,斯文俊美,带着亲切的微笑,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语的清新华贵之感。就是阅人无数的管家也暗赞不已,恭敬地一行礼:“管公子,今天前院正在煮梅花酒,相爷和夫人请你去前院。”

管修文来到相府整整已满两个月,回想起两个月前,真是有如在梦中一般,温和地对着管家点点头,说道:“有劳管家了。”随手搭上门,随着管家向前院而去。

一路上遇到丫鬟嬷嬷,无不行礼,管修文均微笑以答。管家由衷赞赏,全府都知道,夫人从皇宫中带来回来一个弱冠公子,谁都不知道他的来历,夫人说是可造之才,在相府不多久,连相爷都赞赏他的才华,收他为徒,并预言,今年开春,他必高中。自己做管家多年,相爷说的话从没错过。

这位可是未来的状元爷啊,抬眼看了身边人一眼,更难得的,他从不骄傲,对人永远亲切有礼。

两人刚已经走到前院门口,就看到楼澈迎面走来,两人脚步一停,楼澈走近,脸上带着春风拂面的微笑。

管修文早已躬身行礼,嘴里唤道:“先生。”看楼澈颇有点匆忙的样子,猜也猜得到他准是要进宫,心里不自觉得泛起排斥感,借着低头,他微闭眼帘,掩去眼底流露出的一丝厌恶感。

楼澈刚接到宫中急报,皇上心急火燎地召他进宫,看来又是为了“祸国”一说之事。心里对这件事早已厌倦,但是君王有令,做臣子的又怎么能违抗呢。

看到眼前这个少年,总能想到以前的自己,管修文天资之高,的确是状元之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清新的少年亲切不起来,尽管已有师徒名分,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层墙,暗笑自己想得太多,这个少年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他的得力帮手,楼澈对着管修文点了点头,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向外赶去。

等人走远了,管家才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少年,吓了一跳,再仔细看,依然是那个微笑的清新少年......刚才果然是眼花,怎么会看到少年一脸的面无表情呢。

随着管家走进前院,这里是东厢的前院,与西厢前院的莲花池不同,这里是一片梅院。走进梅院,才感叹天地之造化。

银色的世界里,触目满是红点,雪上,枝上,丫鬟的手上,点点梅花,枝头上常积点雪,映衬着梅花点点,真是白里透红,说不出的好看,天地间也因为这红白相间显的诗情画意。梅花还带着清香,再加上飘着酒香,两香混杂,黯然消魂,走近一闻,沁入心扉。

丫鬟们在梅花树间穿梭,手里拿着剪子,欢声笑语,管修文差点以为自己走进了仙境。

不自觉得浮起一丝笑容,他向着梅林中间看去,呼吸顿然窒了一窒。

雪衣红襟,黑发如绸,眉如远山,眸如繁星,肤胜白雪,貌比寒梅,浅笑盈盈,风情万种。

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凝神看着这一幕,直到看到那含笑的女子对着自己招手,他才缓过神,拉离眼光,他慢慢走近,来到桌子前,微微行了礼:“夫人。”

归晚看着少年,有点惊讶,这个少年果然适合穿华服,俨然一个贵公子,淡笑作答:“坐吧,修文。”虽然这个少年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总觉得他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管修文坐下,一杯梅花酒已经被丫鬟端到面前,伸手接过酒,闻了一下,真是清香淡远,动人心怀。看到他如此陶醉的样子,归晚笑出声来,调侃道:“如何,不枉来此一趟吧?”

微笑作答,管修文不语,轻茗一口酒,酒味淡而不清,香味在口中久久不化,忍不住道:“真是极品。”

“那当然,”归晚拿起刚煮好的酒,小喝一口,解释道,“这是皇后赐的,本来以为酒味太淡,谁知煮上梅花,竟是如此美酒。”话音才落,笑容就有点淡褪,想起那深宫中的皇后,归晚就有点惋惜,皇宫宴会后的第三天,皇后请她进宫,原以为皇后要蓄意刁难,谁知皇后温文婉约,礼貌周到,心里情不自禁就有点喜欢上这个皇后,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朋友。

那个秀丽娴雅的皇后就像梅花,点点红缀,耐看,耐闻,耐欣赏,可惜,皇上的眼中只有那倾城牡丹......

看到归晚露出落寞的眼神,管修文也微微皱起眉,一时间,天地无声,只有林中隐约的笑语,淡香萦绕鼻间。

归晚本性自如,注意到气氛冷下来,舒颜一笑:“状元爷,怎么不说话了?是梅酒太香,把你的魂勾去了吗?”自从楼澈说他必定高中之后,每次归晚调侃他都会称呼他状元爷。

听到这个称呼,管修文露出羞憨的表情,看到归晚顾盼之间,流露出俏皮的妩媚,心唐突地一悸,嘴里回道:“哪里......”

看到他每次因为状元这个称呼显出害羞,归晚又再次失笑......梅院里喜气融融,一片和乐祥和。

正在他们谈笑地正欢,管家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见他有些慌张的表情,归晚一正脸,看着他跑近。

管家一躬身,手上递出一张黄色的帖子,有些气喘地说道:“皇后急召。”

一蹙眉,接过帖子,上面字迹潦草,似乎在匆忙之下落笔,归晚暗惊,皇后一向谨慎小心,写字端正秀丽,如她的人一般,现在这样潦草的字迹,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倏地站起身,马上命令道:“备车,去后宫。”回头给了少年一个歉意的表情,转身向外走去。

少年拿着酒杯,带着担忧的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这皇后殿,她两个月来,来过数次,没有碰到过在门口被拦下,今天的皇后殿戒备似乎比平时都要森严,任凭身边皇后的丫鬟怎么解释,侍卫都不肯轻易放行。

归晚暗恼,拿出身边的金牌,金牌闪闪发光,正面只有一个字——“楼”。侍卫看到金牌,顿时气焰全消,退在一旁。想不到楼澈的令牌居然比皇后的命令更行得通,归晚一时无语,这本就是个荒谬的世界,真正把握住权力的人才是强者。

经过殿前的事,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归晚随着宫女进入殿内。

皇后靠在贵妃椅上,似乎在沉思什么,一点都没注意到归晚的到来。宫女上前禀报,皇后睁开凤目,竟然隐隐带着泪水,看到归晚,露出安慰的笑容:“归晚。”这一声叫唤含着什么样的感情,归晚分辨不出,只是听到这声叫唤,归晚的心一颤。

“皇后,”归晚徐徐上前,走到贵妃椅前,语带轻松的说,“是身体不舒服吗?”

轻摇几下头,皇后坐正身体,对着归晚,问道:“归晚,我该怎么办?”话里带着无奈,仓皇,惊慌。

看到皇后的手有些微的抖,伸出手握住,归晚开口:“不要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从手心里传来了阵阵力量,皇后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归晚,你知道护国寺事件吗?”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里泄露出皇后的不安。

“是皇上杀了志空的事吗?”

“皇上要彻查此事,我和父亲都牵涉其中。”皇后说着,面容越来越凄苦,“皇上变了,他变了...他都不听我解释,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平时总是那么婉约的皇后泣不成声,仪态尽失。

归晚怔然,这就是政治,没有丝毫的情义可言,镇定地轻捏皇后的手,柔声问:“这件事不是你和国丈做的?”

皇后猛然一震,哭着答:“你也不信我吗?不是我,也不是我父亲,我们没有做。怎么...怎么连你也不信我了吗?”

连忙摇头示意,归晚镇定地说道:“不是的,我只是要把事情弄明白,然后才能想对策,你先别慌。”听到归晚轻柔的声音,皇后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注意到自己失态,感到不好意思地对归晚憨然一笑。

终于看到皇后恢复了平时的温婉和冷静,归晚松了一口气。皇后站起身子,在房里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把事情由始至终讲述了一遍,僧人被皇上杀了之后,才知道是志空大师,皇上震怒,派人调查,结果是样样针对皇后,今天早上皇上不知怎么回事,派人把皇后宫包围了起来,皇后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

皇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白雪茫茫,惨然说道:“他以前做太子的时候,发誓永远相信我,那时的我们多快乐啊,”脸上显出一丝回忆的笑容,皇后喃喃道,“他变了,说好我们一起守卫这片大好河山的......”

归晚不知说什么安慰她,现在全国上下,谁不知道皇上爱的是萤妃,张口想说些什么,才发现自己词穷。

皇后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清泪,定定地看着归晚:“归晚,你知道想守护一样东西的感觉吗?”

不等归晚回答,皇后继续说:“我想守护他,即使他想守护的是萤妃,我却想守护他,你一定觉得可笑,我居然想守护一国之君,我要守护这片河山,这是我和他的天下,我要守护它。”眼神渐渐坚定,透出一种下了决心的光芒。

隐隐感到不对劲,归晚站起,快步走到皇后身边,轻声问:“皇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杀了萤妃,”皇后扬起笑,带着决裂和凄然,“我不是为了嫉妒,我会陪萤妃一起走,我只想皇上醒过来,好好打理江山。”

闻言,归晚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突然想起什么,她轻叫:“不行,你斗不过他们的。”

皇后侧头看了归晚一眼,了然于胸的样子,这一眼看得归晚有些慌,皇后淡笑:“你是说楼相?”

归晚完全惊呆,不知该做如何反应,皇后反问:“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从我第一天看到萤妃,我就明白,她不爱皇上,我是女人,我有这个直觉,我不能再容忍下去了,我要保护皇上。”

归晚蹙起眉,想要劝,也不知如何劝,皇后是如此的决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女人疯狂起来是这样的吗?连一国之母都不能例外。

注意到归晚不赞同的眼神,皇后脸色端详,带了点恳求的神情,对着归晚跪了下来,归晚大惊失色,正想扶起她,皇后开口:“归晚,你我的丈夫同爱一个女人,你体谅我的心情,好吗?我求你件事,我的儿子只有两岁,求求你,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请你做他的后盾,我的父亲,年事已高,请你保护他,求求你...求求你...”皇后居然对着她重重得磕了三个头。

归晚怔在当场,脸上热热的,伸后一摸,是泪水,眼泪不知不觉划落脸庞,她扶起皇后,轻声问她:“值得吗?”

皇后笑了,没有回答,那个笑如此凄凉,带着绝望的秀美,让人不忍拒绝她的请求。

归晚从皇后那走出来,百感交集,理不出心头感受,皇后那种笑在她心中萦绕不散。才走出殿外,意外地看到皇上等在殿外。皇上眉头深锁,来回踱步,犹豫不决。

停下脚步,往后退了几步,归晚靠在门廊边,仔细观察皇上的举动,皇上似乎很为难,英俊儒雅的脸上愁云密布,归晚心里一喜,看来君王并非无情人。

皇上在殿外犹豫不决,随着他来来回回的走动,归晚也有点紧张,心里期望他至少走进大殿,安慰皇后一次,皇后就不会如此绝望。

在这个寂静的宫殿外,时间一点一点流失,皇上始终没有踏上宫殿的台阶,归晚等得心焦,想起皇后应该也在寂寞的大殿内等候,心里也烦躁起来。

皇上终于踏上台阶,向上走来,归晚心头一松,这一步,也许挽救了一场悲剧的命运。正暗暗欣喜间,宫外一个太监急步跑来,嘴里喊道:“皇上,皇上……”皇上蓦然回首,脚步也停西下来,太监走近,在皇上耳边嘀咕一阵,皇上脸上显出惊讶,一转身,走下台阶,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急步离去,归晚失望至极,走出殿外,慢慢走下台阶,伸手招来旁边的侍卫,冷然问道:“皇上这么急,去哪里?”

侍卫一楞,有点不明白,丞相夫人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恭敬地答:“据说萤妃娘娘那有事,所以……”归晚挥手打断他的话,脸上显出愠色。

回过头,皇后的寝宫冷冷清清,除了不言不语的侍卫,没有其他人声,平时门庭若市的场景像假的一样,轻叹一声,归晚走下大殿。

这皇宫给了她太多感慨,被困在这里的女子们深深的哀怨,透过层层金瓦红墙,弥漫在皇宫中,细耳聆听,刮过耳边的风也像是幽怨的叹息和沉沦前绝望的挣扎。

坐在马车上,急驰出宫门,微微撩起车帘,一阵风吹进车厢,顿时车内寒意萧萧,冷风扑面,归晚感到一种洒脱的快感,略一沉吟,吩咐马夫:“不要张扬,转道,去市集。”

马车一个回转,转向市集而去。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街上人不多,马车驶进市集后减慢了速度,撩起车帘的一角,她看着外面的情形,普通的百姓,平凡的脸,朴实无华的笑容。思绪随着车轮一起飞转,难道这就是皇后所要守护的?勾起一抹会心的笑,她有点明白皇后的执念了。

皇后的话又回响在脑海,我要保护这如诗如画的江山…..

马车骤然停下,一个不备,归晚身子一晃,手扶住车厢壁,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夫人,是前面有人打架,所以把路给堵了,过不去。”诚惶诚恐,话音里饱含无奈。

在京城的繁华地段闹事,什么人这么大胆?伸手掬起帘子,她往外望去。路上行人都在驻足观看,围成了一个圈,正好处在路中央,把道路堵住了。看到这样的情形,归晚也无法可施,只能吩咐车夫:“把车靠边点,等他们散了再走。”

一个人半躺在车内,闭目养神,归晚迷迷糊糊浅眠起来,正在朦胧中,萤妃的名字又传入耳中,眉头轻皱,怎么离开了皇宫,仍然听到这个名字,徐徐睁开眼,车外吵闹之声越来越响,即使是厚重的车帘也隔绝不了,依稀在争吵中传来萤妃的名字,归晚暗暗称奇。

再次撩起帘子,她问:“前面吵架的是什么人?”

车夫恭敬地站在一旁,听到问话,立刻回答说:“好象是国丈府和姚府的人在路上起了冲突,在这大闹。”

在宫中还没斗够,连亲属都要在外面争斗吗?归晚冷冷看着前方,那种无力的厌烦感再次涌上心头。

“夫人,”车夫看着归晚阴晴不定的脸色,有写担心,从没见过这样的夫人,“要不要叫他们让开,我们先过去?”

“不用,”脸上泛起一丝迷离的笑容,归晚黯然道,“我要看下去。”

车夫不吭声,退到一旁,越想越不妥当,跑到旁边的一家店铺,找到一个跑腿,塞了点银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跑腿忙忙点头,向着马车来时的方向,飞快地跑去。

吵架似乎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双方都不相让,眼看就要动手了。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归晚转头向后望去,一小队禁军快马飞驰而来,领头的居然是——楼澈。

面如冠玉,温润如同春风,含威不外露,说不出的气宇轩昂,神采夺人,无论是围观的人群,还是吵架的两府家丁,不约而同让开一条道。

归晚看着,她的丈夫果然手段高明,一半施恩,一半威吓,把两府同时吓退,无戏可看,围观的人很快散开,人流如潮,瞬时就消失大半。

骑马接近马车,楼澈眼里带着点忧虑,柔声问:“怎么了?怎么不回家?”

抬起头,露出笑容:“我想透透气,夫君大人怎么会来?”

看到她笑容里带着忧愁,心不在焉,楼澈心中一叹,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边上,看她漆黑的发丝被风扬起,盘饶着丝带,楼澈伸手拢过她散落的头发,顺势把帘子一拉,转头吩咐:“回府。”说完,自己也跳上马车。

车厢内寒气笼罩,归晚脸色疲倦,闭上眼帘,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不想面对楼澈。

楼澈凝视着归晚,看她一脸倦色,有些心疼,这个女子,他关怀着,宠着,宝贝着,不知不觉,成为习惯,特别喜欢看她自如的笑颜。刚才突然有人跑来报告说,她被拦在路上,他立刻赶来,看她现在隐隐带着忧愁,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的眉,感到归晚一颤,头轻轻一偏,他的手指落空,楼澈有些错愕的收回手。

“归晚,”楼澈柔声轻唤,“发生什么事了?”

依然闭着眼,归晚声音清脆甜美:“夫君大人,什么事都没有,我今天有点累而已。”

突然觉得这声“夫君大人”饱含敷衍和讽刺,楼澈心一怔,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什么,已经一把把归晚楼了过来,归晚一惊,张大眼,惊诧地对上楼澈的眼。

楼澈包住归晚略嫌冰冷的手,雅彦一笑:“天气这么冷,你还打开帘子,让他们让路不就行了。”话音里带着薄薄的责备。

抽出自己的手,归晚淡笑:“他们一个是皇后的娘家,一个是萤妃的亲属,我怎么敢…又怎么能?”

楼澈不以为许地笑着,拨过归晚的头发,声音依然很温柔:“为什么不能?”发现归晚穿着宫装,眉心一皱,“天寒地冻的,你不冷吗?”

归晚轻挪开身子,向着马车内靠一靠,没有回答。

楼澈沉默半饷,忽而说道:“南边刚进贡了两张罕见的极地雪狐皮,冬天最保暖,我让人给你做件衣服如何?”

归晚莞尔一笑:“不是应该给皇后和萤妃吗?”

楼澈面色温和,笑意不减:“皇后的那件已经不需要了。”

归晚定定地看着楼澈,像是头一次看到他似的,她的丈夫外表温如玉,内里却冰冷如霜。想起皇后一个人在宫中的凄然的情景,心里一酸,她问:“皇后的事,是你做的吗?”

楼澈楞住,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被归晚直白地提了出来,多少人背地里这么想,敢这么问出来的,没有。想起归晚最近和皇后走得比较近,忽然有点明白她今天的一反常态:“归晚,不要参与政治,这里面牵涉很多关系。”

“你知道皇后是无辜的,”归晚说,“你知道的,为了萤妃,你要乘这个机会除了皇后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为了个女人,你要毁了后宫吗?”声音扬高,情绪略有些不稳。

“归晚……”楼澈抓住她的手臂,“你听我说…”

归晚不语,冷然等着他解释。楼澈无奈地一笑,缓缓道:“这件事并不如你想的这么简单,这件事间接和皇后有关系,后面还牵涉到家族问题和朝堂势力分布,你不要听信皇后一家之言。”

闻言,归晚脸色舒缓很多,轻问:“皇后牵涉到此事,会怎么样?”不等楼澈回答,她又道:“你不要伤害皇后好吗?放她一条生路,她毕竟是国母,当今大皇子的母亲啊。”

从没有见过归晚情感浮动如此之大,这个女子一直是那么淡然,现在却露出那么婉然的柔情,不忍拂逆她的请求,楼澈禁不住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应允了。

归晚心一宽,只要楼澈答应了,问题应该就没那么严重了。露出盈盈笑容:“夫君大人,谢谢你。”

又见到这种笑容,楼澈也笑了,如三月春风。

天载二年春,“护国寺”一案终于了结,因此案查无实证,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但是流传此事跟皇后甚有牵连,皇上在案后大幅削减国丈方面的官员,因此朝堂议论纷纷,相反,萤妃的娘家势力得到巩固,就这样此消彼长之下,国丈府风光已经不复如旧。

“至少皇后宫的禁军已经撤出,后位也保住了,其他的就不能再奢求了。”纤纤玉指折下刚冒出新芽的柳枝,凑到鼻前,轻轻嗅,果然带有春意盎然的气息啊,归晚露出欣慰的淡笑,放下柳枝,转首问道:“没有发生其他事了吗?”

管家低着头,声音刻板没有起伏,像是背书似的汇报:“没有其他事了,这半月来外面议论最多的也就是‘护国寺’的案子。”

“外面传多了,传腻了,也就没事了。”归晚笑语,楼澈答应她的事果然做到了,皇后的地位保住了,后宫没有乱成一团糟。一切随着春天的到来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想到这,她更感到一种朝气蓬发的感觉。

“皇后呢,有什么反应吗?”

“没有,”管家沉稳地说道:“没有任何反应,后宫已经一切如常了。”

把柳枝插进花瓶里,随意拨弄两下,归晚放下了心中大石,半个月了,自从和皇后谈过之后,就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似乎得到了解决,归晚勾起嘴边弧度,正想吩咐管家退下,忽然又感到哪里不对劲,细想一下,皇后的性格婉约,但是说到就一定会做到,是标准的外柔内刚,她说过会杀萤妃,难道现在会罢手吗?

不会,她一定是在等...等待最好的时机,想到这,皇后凄美的笑容似乎又重显眼前,不自觉得,手上加紧了力道,柳条应声而断,归晚倏地低头,看着新折的柳,如此的脆弱啊,眉一蹙,她转过身:“派人监视国丈府,一有不寻常的动静就告诉我。”现在异常的平静隐隐给她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她不能不防备。

皇后啊,你可千万别卤莽......

管家诧异地一抬头,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是归晚头一次看到他平和的脸上第一个情绪波动,看着他,问:“怎么了?”

管家重新低下头,任何的表情都隐去,简洁有力地答了一声:“是,我会派人日夜监视国丈府。”奇怪啊,相爷早上吩咐的,和夫人现在吩咐的一模一样,不知道该不该说,想要张口说,一转念,终于还是把话含在嘴里。

注意到管家悄然的离开,归晚凝视着刚从树上折下的枝条,伸手拿起,禁不住喃道:“都已经春天了,为何还如此的寒冷?”

燕草如碧丝,春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一道吟脆的声音插进来,委婉悠扬,带着如风如云的淡然和笑意。

放下笔,转过身来,果然看到归晚站在门廊外,管修文扬起笑,招呼道:“夫人,怎么到西厢来了?”

看到他纯真的笑容和真诚无比的话语,归晚踏进西厢的书房,吟吟笑语:“未来的状元爷怎么吟起春思了?”每次看到管修文都有种清澈动人的感觉,她忍不住想逗他,想不到这种童心在自己的身上还存在。

早已被“状元”两个字磨出厚颜,管修文自在地绕过书桌,对着归晚道:“春思本就是好诗,现在正逢春风三月,有点触景生情罢了。”

隐约觉得他的解释有些牵强,春思是写女子等待丈夫归来的思念之情,如何能触景生情,甩开脑子中的杂想,归晚不以为许,坐在书房的客椅上,侧过身,问管修文:“下月就是科举开考了,你可有准备了?”

“已经全准备好了,”带点羞憨地笑了下,管修文谦虚答道:“希望能够高中。”在这个女子面前,他能把真实的感受讲出来,是不是因为她是改变他命运的人的关系呢?

从楼澈那早就知道他是状元之才,一点都不惊讶的归晚笑意不改:“我是问你准备好进入官场了吗?”声音如此悠闲,像是谈论家常一般。

管修文怔住,一时答不出话,凝眸看着归晚,启唇答道:“我已经准备好进入官场了,但是,我还没有找到要守护的东西。”声音轻轻的,带着遗憾和不知名的寂寞情绪。

这个少年和自己是如此相似,归晚飞快转过这个念头,没有坚定的信念,以后的路会多难走啊。清澈如水,有一天会被染成墨池吗?有点担忧得看向管修文,归晚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感情和皇权有冲突,你会选什么舍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她问他这个问题,这个她也没有答案的问题,因为这个少年没有任何背景,没有政治利益,在机缘巧合下,他又得知了某些事情的真相,所以这些话她可以问他,没有负担,不必担心后果。

闻言,管修文依然呆楞,不知如何作答,三个月前所见,现在记忆犹新,除了归晚,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也是改变他命运的钥匙,数次在梦中回想这个镜头,在黑暗中,那个女子看着他,问他,你愿意离开戏班跟我走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了,不知道她的身份,甚至在背光中,连对方的样貌都看不清楚,他就回答愿意。

几次回想起那时的事,他就非常纳闷,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呢,是怕死吗?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的原因而已。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他到现在还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

看到归晚笑意盈盈地等他回答,他心念一动,不后悔当初那个决定,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仍然这么选,如果能常对着这样的笑颜,心一定,他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两个答案都不是对的,也不是错的,这样的情况下,没有选择的价值。

略有些失望,归晚不语,明知这道题如此难选,她还是希望别人给她一个答案,这答案至少能给她启示,让她面对未来更多的事态。轻摇两下头,侧过脸,看向窗外,轻吟:“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管修文闻诗一悸,这是春思的最后两句,在归晚嘴里念来,竟带了几分悠远和迷茫,难道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忍不住问道:“夫人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是啊,”归晚朗然答道,“烦心事很多。”又过了半月,皇后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她都有点焦躁不安了。

管修文轻皱眉,温和地问:“什么事能让你烦心呢?”难道是为了楼相的事,三个月前的那一幕突兀地窜进他的脑海,暗暗有些排斥。

有心要考考他对朝堂的认识,归晚提醒道:“你知道‘护国寺’事件吗?”

管修文纳闷不已,对着归晚隐含笑意地说道:“护国寺,是指这次萤妃和皇后去敬香的事吗?”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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