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每天都不确定第二天早上醒来是否还能见到太阳的感受吗?你一定不会知道。
而我,就是这样的,这已经成了我的家常便饭,让我习以为常了。全世界人民都觉得日本人如何如何有素质,每次地震都没有一个人慌乱。其实,他们祖祖辈辈都知道那里的地理环境,地震就和一日三餐一样稀松平常,有谁会对吃饭这件事大惊小怪呢。我每天就做着同样的心理准备,就是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掉。
但是似乎还是不够。
所以,我努力地画画,去各地游历、写生。我只是简单地想要用我的方式把我看到这世界的美好展现出来。一方面留给爱我的人,等我离开的时候,他们不会太难过,至少有怀念我的方式;还有一方面,我要留下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即使这存在有多么卑微。
所以,我告诉嘉柯我不要孩子。其实这样也很残忍,直接剥夺了一个小生命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力。但是我实在不想看到我的孩子有一天缺失母爱,他会不会心理留下阴影,他会不会遭受世人的嘲笑,他会不会恨我生下了他却又抛下他让他独自去面对一切。即使不会,我也不想让他看到他父母营造的这个婚姻的空壳,让他对爱情失去信心。我真的很害怕。
嘉柯对我很好,对我百依百顺,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本该就算现在闭上眼睛也该了无遗憾的。我们相敬如宾,但正是这样才让人觉得陌生与寒冷。
我始终知道,他不是真的爱我,他对于我,大概是有万分之一的好感吧,毕竟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但更多的一定是亏欠。
他心里,还有她。我一直都知道。
我从记事那天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能参加运动会,不能上体育课,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一旁为他们加油,还不能太用力。我甚至不能有人世间最普通的愤怒与哀伤。
妈妈说,上帝不小心在我的心上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户。
从小,因为这颗要命的心脏,我学会以一颗平常心面对人生的起起落落,然后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很多事情,即使我再想,也会告诉自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但是自从搬进了有嘉柯的那个院子,一切就都变了。
是翻天覆地、斗转星移,心,向往之。
我可以每天偷偷从窗户看到他带领着一群孩子疯跑,感觉好像自己也在他带领的队伍里一样,想象着和他们一起玩骑马打仗。
对啊,光是想想就很美好,一点也没错。
我还可以从院子里的孩子那里得到他的消息,他打架,我替他揪心;他奥数得了一等奖,我兴奋一整天。他的所有都可以轻易牵动我的心,我甚至没办法把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我还记得,他是第一个跟我说我苍白的嘴唇也很性感。
他是第一个夸我做的草莓蛋糕是天下第一。
他是第一个带我去坐摩天轮却细心地捂住我的双眼怕我受刺激,但很详细地告诉我在高处看时下面的风景。
我喜欢看到他说,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千万不要硬撑着。
我也喜欢听他拍拍胸脯说,别怕,有我在,有人欺负你了我去收拾他。一定让他抬头望阎王,低头见小鬼。
我那时候甚至庆幸自己有病,才可以得到他的特殊照顾。
我真傻。
我也知道,嘉柯,他的心,始终在我掌控不了的天空。
但我从来不怪他,也不记恨他。爱本来就是人最无法控制的事,所以根本不能建立对等关系。更何况,我爱他,关他什么事呢。
堇祎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个好姑娘。我只是羡慕她。
有天,在医院,堇祎把我叫出来。
我欠嘉柯的,我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破坏你们的婚姻。从此,我会远离嘉柯,远离你们这个完满的家庭。愿你们永远幸福,我是真心的。她说。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听见病房里传来黑白琴键起起伏伏的声音,是《梦中的婚礼》,我猜想一定是堇祎在家弹奏好录下来放给嘉柯听的。我还听到嘉柯爽朗的笑声,这笑声从来就不属于我,是没有任何拘束,充满甜蜜的孩子般的笑声。堇祎居然为了他重新去触碰十几年不敢碰触的钢琴,不,那不是钢琴,是惨烈的回忆。她爷爷就是在她一次弹钢琴的时候脑溢血去世的,她发誓不再弹琴。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选择了逃避。
我留了一张字条:
不管你做什么,不必抱愧。我们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你破坏。你在他的心里早已扎根发芽、枝繁叶茂,从此心生此一念,枝枝相依偎,念念相跟随。对于我来说,付出也可以很幸福,很多事情,人们是盲目地去追寻的,追着追着,就忘了最初的目的。或许没有结果的结果,就是最好的结局。让嘉柯这样备受煎熬,我实在于心不忍。我那薄如蝉翼的未来,不能和我深爱的男人一起承担,他不是碧海蓝天的一抹忧伤,他本就属于太阳。属于他的快乐,我们都该还给他。你最好的朋友:安琪。
那天,偷偷趴在病房的玻璃前,我看到他们接吻了,旁若无人的,接吻。我看到嘉柯很认真的表情。
离开医院的路上,我一路狂奔,像个疯子一样。
去他的不能剧烈运动。
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好可惜。
我的世界,仿佛一下子面目全非了。
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地哭,好像哭出了内脏一般。然后就是剧烈的反胃的感觉,终于翻江倒海,呕吐,吐得快要把自己完全掏空了,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倒吸着凉气,该怎么喘气,完全不记得了。我的心,一下子炸开了一样,我能感觉到汹涌的血液从里面喷涌而出,一泻千里、以绝江河。
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大骗子。说什么一笑解千愁。我站在镜子前,用两只手用力让嘴角上扬,硬生生摆出微笑的模样。
一点也不管用。
何言一笑解千愁。
原来,我还是这么小心眼的女人。
我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