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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虽然暂时平定下来,但经这么一闹,他们也没心休息,便重新上马急行。

走了一段,张宋本来懒惰,一天奔波连惊带吓,如今终于快回八角台心里轻松下来,更是不愿吃苦,便要找个地方住下。

张作霖看看天色将晚,心里盘算明天天亮再紧走一段,估计中午就能到,也就点头同意。

四下查看,知道附近有个小镇,镇里有个小店,决定就在那里住上一晚。

小店不大,此时兵荒马乱更是没几个旅客,店里生意不好,老板连伙计也没雇,后面他老婆做饭,自己则在前边跑腿算帐。

张作霖他们包了个大房间,四个人一字排开睡在炕上。

睡到半夜,张宋被汤二虎鼾声惊醒,连推几下竟然没能推醒,心里生气,便偷偷把他的袜子铺在鼻子上,要知道汤二虎被困这些天根本不曾洗脚,那袜子更是腥臭难闻,张宋找个树枝捂着鼻子这才挑过去,汤二虎睡的香甜,浑然不知,觉得脸上有东西,张嘴还咂了几下,袜角落入嘴中,鼾声又起。

张宋虽无法入睡,但见汤二虎嘴角喊着臭袜子,却也感到有趣。

忽然发现,张作霖和唐风没在,隐约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看看鼾声如雷的汤二虎,信步走出屋子。

只见唐风站在张作霖身后,身体笔直的如同树干。张宋感觉有些佩服,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始终这样挺着胸膛,无论走、坐,甚至躺着睡觉,也要仰着睡,绝不肯弯腰。张宋自认可受不了,他曾试过,结果五分钟就难受的要命。

张作霖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张宋,便招手让他过来,笑着说“看来以后要给二虎单独找个房间。”

三个人就这样在院子里乘凉聊天,晚风如丝、凉意轻轻,一场夜风把白天积攒的暴气吹了个干干净净,明月当空、繁星满天,田野所特有的芳香随这风徐徐飘来,经过鼻、走过舌、穿过喉,来到心间,便是世上最幽香的茶,最美的酒,又岂能和这天地造化相提并论。

醉人何须杜康酿,无酒悠然亦醉人。

这等良辰美景,张作霖心也不禁平和起来。

就这样,三个人轻声慢语的说着话儿,天南海 北、山水风雨,说到趣处便轻笑两声,谈至伤心也不过轻轻一叹。

张宋发现,唐风也不那么冷了,说到趣处,始终紧绷的嘴角也向上翘一翘,话也比平常多了些,纵然只是淡淡的,平常人甚至感觉不出来,张宋却知道,对于他来说是很难得了。惊讶的发现,原来他若笑起来,竟更好看。

唐风的笑,就好像千年冰川消融,曙光透过阴郁的天空。在那瞬间,风仿佛也变得柔和起来,似乎连它也不忍心打扰他的笑。不知怎么,张宋第一次感觉他也并不如何惹人恨,当他笑的时候,才更像一个活着的人。

“金寿山,老子活剥了你的皮。”

汤二虎突然在屋里大叫起来,话音刚落,震天响的呼噜传出来。他的梦话来的快,去的也快,却打破了这份宁静。

“唉。”张作霖轻轻叹了口气,说“二虎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不好。”

“队长,你真的要投靠俄国人吗?我看洪辅臣和金寿山不可靠埃”张宋知道,汤二虎和张作霖脾气都不好,以前也经常吵嘴,甚至几次动起手来,那时候多亏众人相劝这才没闹出什么事来,要说这里面花最大力气的还是赵氏,她常常对大家,特别是汤二虎说,作霖就是这臭脾气,你们还要多担待。所以在众人心里,赵氏虽然不懂,也从来不管保险队的事,但她却占据了重要位置,她的和善、她的朴实,让这些杀人如麻的汉子们多了一分敬重。

就连脾气暴躁,连张作霖也敢顶撞的汤二虎也很敬重赵氏,最苦的就是我这嫂子,若没她,雨亭也不能做这么大事业。

现在赵氏没在这里,张宋可不想再勾起张作霖的火来,所以连忙把话题引开。

“我何尝不知道他们的居心。”张作霖并没意识到张宋用意,只是说着“明知道这是火炕也得跳,答应起码眼下安全,他们都不会马上动我们,容出时间可以想办法。如果不答应,不仅我们走不出田庄台,就连八角台也保不住埃”

“那份字据怎么办?那可是白纸黑字,以后洪辅臣真来兑现我们怎么应付,还有冯麟阁,他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要是来问,不好说埃”张宋很担心的说,这份担心倒是真的,毕竟要是张作霖出事,八角台保不住,他连去的地方都没有,不要说现在这份风光。

张作霖仰望夜空没有说话,天高云淡、星月依然,只是在他眼里,没有了方才的怡然。

唐风神色如常,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悲,站在那里,静静的,倘若不是在呼吸,便好似一个蜡像。

张宋心中生出丝恐惧,那是对未来的恐惧。未来让人憧憬,也让人难测,这都是因为它的不可预知,对于唐风来说,或许此时的未来等于过去。张宋穿越这些天来,曾经试图问过他,张作霖未来会怎么样,是就这样当一辈子土匪,还是最终被官府剿灭,可那个唐木头却始终不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似乎在喜欢看到他那份急迫的样子。

几次之后,张宋也就赌气不再问了。

现在呢?张宋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学学历史,以致于弄得现在一无所知,穿越过来,竟然一点便宜也占不到。

“哎哟,几位客官好闲在。”随着话声,店老板从院门进来,一手拿着茶壶,一手拿着个托盘,托盘上有几个茶杯,还有两碟瓜子、花生等小吃。

“晚上凉快,去去白天的热气。”张作霖答应着,张宋则麻利的跑过去,结果水壶托盘放在院里石桌上。

“我也睡不着,听这里有说话声,拿点茶水、小吃,客官你也尝尝,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店老板笑眯眯的说着。

张作霖向店老板道了谢,让他留下一起聊天,老板推让几下,便坐下来不走了。

唐风仍然站在那里,张宋忙前忙后,倒水递杯。

“赶紧歇会儿吧,别忙活了。”店老板对张作霖说“这孩子真会来事,如果我那儿子这么勤快就好了。”

张作霖笑了笑,说“老哥的儿子多大了?”

“都18了,亲事都定了,过几天儿媳妇就过门了。”

“那得恭喜你埃”说着,张作霖从怀里拿出块碎银子,递给店老板说“出门没带什么东西,老哥千万别嫌弃。”

“这哪里是好,你是客人,哪里好收你的钱。”

“相见是缘分,你要不收,便是看不起我。”见老板把钱收下,张作霖又说“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还缺不缺什么了。”

店老板高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声说“全了,全了。不瞒大爷说,一切早就准备好了,要不是前几天府里来通知,说盛京将军的夫人要从这过,本来打算昨天就办,今天也就不营业了。”

张宋顿时对他有了好感,收了钱立刻从客官变成大爷,店老板这种变化让他感觉有了同好。张作霖并没在意,“好事不怕晚,否则我们还不知能住到哪里。”

“大爷说笑了,否则我还要请你们喝杯喜酒呢。”

“那我就以茶代酒,先给你贺喜了。”

两个人说着话,张宋在旁边看着店老板感叹找到知音,他们都没看见,当店老板说到将军夫人的时候,唐风本来淡如水的眼睛中突起波澜,他似乎想到什么,兴奋的嘴角微微抽动,呼吸也急促起来。

那个店老板得了钱,越说越高兴,便把将军夫人的事说了个清楚。

盛京将军增祺,是个满族人。他曾任黑龙江将军、福州将军充船政大臣和闽浙总督,在官场是个老滑头。后来日俄交恶,东北成了战场,增祺害怕,就把家属送到关内,万一打仗跑起来也方便。为此事,朝廷上的政敌参他一本,说他身为朝廷大员,不思保护国土,置大清龙兴之地不顾,扰乱军心、民心。

朝廷里的朋友暗自通风,增祺大惧,连忙重金打点,才勉强度过这场危机,不过饶是如此,那位朋友暗自告诉他,赶紧把家属接回来,否则朝廷要是追查起来,任谁也没办法,他这才匆忙把家属接回来。

增祺是个老头,可他的那位夫人却不过二十来岁,年轻貌美,他呵护有加,可以说是掌上明珠,否则也不会冒风险把她送进关里。如今,为了乌纱帽,为了自己的脑袋,增祺这才派人把她接回奉天。

本来打算坐火车,既快又安全,可火车只通到沟帮子,剩下的路全靠步行,而这里却是必经之路,这个小客栈又是附近唯一的客栈,新民府知府精心准备,提前好几天就打好招呼,让他收拾干净,准备迎接贵客。

张作霖只是“哼哈”答应,盛京将军那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而他不过是个小土匪,所以并没在意。

“他们什么时候从这里过?”唐风突然问。

“嗯,也就这几天。”店老板想了想说。

“有多少人?”

“具体不清楚,不过听说盛京将军派了些人,新民府自然也会派出些,我估计起码得百八十人,现在世道不太平,平常老百姓都不敢一个人走远路,更何况将军夫人。”

“他们都走哪条路?肯定能走这里吗。”

“其他我不知道,不过这里是毕竟之路,要想回奉天,我这里可绕不过去,再说从沟帮子去奉天,到这里正好天擦黑,附近又都是荒山野岭,不住我这儿,就得住野地里。将军夫人细皮嫩肉得,哪里吃得那种苦。”

张作霖疑惑的看着唐风,不明白一向少言寡语的他今天是怎么了,仿佛对盛京将军很感兴趣,刨根问底问个没完,相反,那个张宋却没什么动静。

张宋也正迷惑,别人活着别发觉,他却发现,唐风喘气也不均匀了,就是前几次金寿山等人围攻八角台,随时都会丧命的时候,他也没这样过,今天是怎么了。张宋忽然一阵坏笑“难道他听店老板说将军夫人漂亮,动了心思。”这个念头只是一晃,心里反而高兴起来,等日后见到唐月,终于可以告诉她那个唐风是多么的人面兽心,想象唐月那种对他绝望的神情,张宋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唐风全然不顾,仍然仔细的问着,甚至连那位将军夫人长的什么样子,坐的什么车都要问清楚,店老板哪里会知道这么许多,最后他也被问的烦了,便起身告辞,逃之夭夭去了。

等他走的远了,张作霖默默看着唐风,他知道这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头脑始终冷静,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别人永远猜不透他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下一步他要做些什么。这次张作霖面对他的反常,只是默默的看着,看他究竟要干什么,直到老板走了,这才说话。

“唐风,现在没外人了,说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想我找到了第三条路。”唐风看着店老板的背影,缓缓的说。

“什么第三条路?”张作霖不明白。

“除了洪辅臣和冯麟阁的第三条路。”唐风忽然转头,盯着张作霖一字一句的说“这个将军夫人就是第三条路的地基。”

“大队长别听他胡说,盛京将军那可是朝廷大员,那位夫人怎么会帮我们。”张宋酸气十足的说“我看这家伙是被风把脑子吹坏了。”

唐风根本不理张宋在那絮絮叨叨,双眼只是盯着张作霖。张作霖坐在那里很难受,堂堂八角台保险队大队长被个小孩看的心里发毛,要是让人知道岂不乐掉大牙。

稍稍偏头,躲开唐风的目光,这才感觉好些。招安这条路他不是没想过,当初结交士绅,并且让张子云巴结官府就是为了这一步,他深知江湖生涯毕竟不长久,不是被官府剿灭,就是被其他土匪吞掉,只有当了官,那才是上策。可张宋说的也不错,盛京将军位高权重,怎么会把自己放在眼里,能仅仅凭借女人的几句话就办成自己费尽心机也没办成的事吗?

张作霖一向认为大丈夫绝对不能听女人的,就连田小凤,在大事也决不会征询她的意见。所以他认为那位盛京将军增祺也决不会听女人的话。

唐风在等,张宋眼珠乱转,猜到张作霖的心意。

“大队长,我听说句古话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不要说唐风那个色鬼,他肯定是听说那个夫人长的好看,所以假借什么第三条路、第五条路的打掩护,然后把那个什么夫人弄回来、弄回来……”张宋年纪小,以前只是听说,却不知道男女在一起究竟干什么,想了半天竟不知要干什么,心里打定主意,日后一定要向汤二虎问明白,色鬼究竟会对女人干什么。

对于张宋的胡说八道张作霖自然不会去听,可听到“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几个字,脑子里一闪念,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说“他妈了个巴子,好,现在我们就走。”

“去哪里?”正琢磨色鬼应该对女人干什么的张宋见张作霖忽然高兴,问道。

“赶紧回八角台,准备迎接他妈的美人。”

“现在不能走。”唐风镇定的如一汪秋水,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声音不大、语速不急,每个字却清清楚楚,斩钉截铁。

“唐木头。”张作霖没出声,张宋却高兴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有理,所以决定支持我,嗯,你放心,我肚量大,只要你能改,我不会和你一般见识的。”他说到高兴处,伸出手去摸唐风的脑袋。

唐风厌恶的把他的手拨走。眼睛看着张作霖说“我们要是走的太匆忙,必定引起店老板的怀疑,要是让那位夫人知道,说不定就有了变化。”

张作霖笑骂道“他妈的,怪不得二虎问你到底多大,我现在也想问你小子真的只有12岁吗。”

张宋酸溜溜的说“木头和人怎么能一样呢。”

唐风忽然回头,对张宋拱拱手,这下不仅张宋愣了,连张作霖也愣了,不明白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只听唐风说“谢谢你的捣乱,不过我还是讨厌你。”

张宋一愣,继而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以为你是谁,老子提醒你,这次要是不成功千万别赖上我,唐木头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没有感情的破木头……”

唐风面无表情,抬头看着满天星斗,对张宋充耳不闻。

张作霖看着他们,心里感慨,始终感觉自己还年轻,二十多岁干什么时间都够,可和他们相比,竟然觉得老了,时间也不那么充裕,看来想成就一番事业还要抓紧时间埃等他们两个长大了,那时候对自己来说,时间就不够了。

院子里很热闹,屋里的汤二虎却丝毫不知道,“呼噜、呼噜。”震天响的鼾声,伴随着窗外张宋的骂声,给这本应平静的夏夜,平添了几分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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